Joker |
(上) 他是個小丑。 猶記得在小丑還很小的時候,因為家裡很窮,窮到無法負擔起已是第五個小孩的他,父母最後的選擇是將他賣到馬戲團,自己賺了錢、還說是讓他有了住的地方,也不用煩惱長大以後的工作。 他就這麼和那家庭再無瓜葛。 那個時候團裡因原先的小丑年紀偏大,團長收了他之後很快就決定要把他訓練成一個小丑,剛好這行業就是得從小訓練起,舉凡騎單輪車走鋼索,若不是從小練起是很難做到完美。於是他就成了小丑。 小丑的生活並不好過,最初的拋球還算簡單,可要邊騎單輪車邊拋球就有了一定的難度,練習單輪車的時候他摔了好幾次,手肘膝蓋常常破皮流血,好不容易學會就得練習踩著單輪車騎鋼索,同時還要拋接時幾顆球。 又或者小丑得站上半人高的大球,在上頭做出單手倒立或者瑜珈,最慘的一次是練習時險些摔斷了手腕,最後免不了打上好幾天的石膏。 可是小丑並不覺得自己辛苦,團裡的哥哥姊姊都對他很溫柔,叔叔跟阿姨也會偷塞糖果餅乾給他吃,練習時後受傷了團長還會給他點錢,要他休息之餘到鎮上玩玩,順便認識些同齡的朋友。 只是馬戲團好比遊子,他們居無定所,在一個村莊最久不會待上一個月,小丑很快就會好不容易在鎮上交到的新朋友分開,從此斷了聯繫。 就算想寫信,也只能他單方面寄出,畢竟很快就換地方表演的小丑沒有固定的棲息地,朋友不可能和他保持聯絡,也因此每一次轉移地點表演時,就是他和新朋友永遠分開的日子。 這一切的一切,都得歸咎他是個小丑。 *** 「喂——快點把戲棚架好,下午就要開始賣票了!」團長一邊吆喝著團員們,一邊指揮小丑去幫動物餵食。 已經十四歲的小丑應了聲,跑去飼料那兒翻找,最後提著水桶跑去關著老虎和獅子的籠子前,將籠裡的生肉全丟了進去,還去重新替動物換喝的水。 等老虎獅子吃完後小丑摸了摸牠們的頭,除了訓獸師外最親小丑的老虎也就任他摸,已經吃飽的肉食動物其實不會隨便攻擊人,相處久了也會像人類撒嬌。 小丑摸了幾下後就離開,找了很多青草和樹葉去給栓在一旁的大象和馬吃,他看著大象長長的鼻子勾起樹枝,一旁的馬彎下脖子吃著地上的草,微微一笑,很快就跑去幫忙表演空中飛人的哥哥拉繩子,好架起帳篷。 今天是他們來到這鎮上的第一天,很多村民都過來看他們架棚子的畫面,有的還會上前來詢問表演日期和門票費,似乎很期待這些外地來的表演。 小丑邊搬著長條狀的木頭,邊分神注意著和團長說話的人,他注意到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正盯著他們馬戲團的海報,然後小丑就被某個經過的叔叔輕敲下頭,要他好好幹活。 他點頭後小聲道了歉,便加快自己的動作,好讓工作早點完成。 下午的票賣得很好,很快就到了第四天,也就是他們要表演的當天。一早吃飽喝足後,脫下樸素的衣服後換上光彩鮮豔的衣服,大紅大金大綠,全穿在身上看來相當的滑稽。 對著鏡子,小丑在自己白淨的臉上塗上厚厚一層的白底,在右眼處畫上紫色的大星星,抹出像是在笑的香腸嘴,最後在鼻子上裝上顆紅通通的球,看不出他原先的面孔。 開場後湧入了大批觀眾,一如既往的在負責主持的叔叔介紹完,小丑騎著單輪車,伴隨著搞笑的音樂出場,他拋接著五顆球在場中央繞,接著旁邊有人對他丟來第六顆、第七顆,漸漸的加到了十幾顆球,在群眾們大聲叫好時假裝手一滑,咚咚咚咚地球全砸在他的頭上,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然後後台的團員朝他滾出顆幾乎和他一樣高的大球,小丑跳了上去,踩在球上左右搖擺,已經做過很多次的單手倒立讓觀眾喝采,接著他一跳,不斷換腳在球上跳著,跳到最高的時候往旁邊放置的彈簧床一躍,在驚呼聲中跳上了高處的鋼索。 主持的叔叔正賣力用麥克風說著什麼,旁邊有人為他丟上單輪車和一根足足有四、五公尺長的竹竿,小丑騎上車,雙手抓著竹竿使自己保持平衡,騎上了鋼索。 在騎到中間的時候他左右晃了晃,觀眾們開始替他緊張,好幾個人大喊小丑加油,他放開隻手對那些人敬了個禮,僅靠一隻手抓著的竹竿開始傾斜,連帶著讓小丑從微微的晃動變成搖搖欲墜。 下一秒他就從鋼索上摔了下去——在脫離鋼索的同時他將竹竿一頭插在了地上,讓竹竿保持垂直,他騎著單輪車票亮落在竹竿的另一頭,依然位處於高處的小丑朝眾人敬禮,雙手張開冒出了大量的花,然後觀眾爆出了熱烈的掌聲。 他跳下竹竿,還踩著單車往場內繞了一大圈,接住團員再度拋過來的小球開始拋接,騎回了布幕後頭。 訓獸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這次表演的很棒,在主持介紹完剛推出去的動物後甩甩鞭子,拉開布簾出場了。 聽著外頭熱烈的歡呼聲,還有老虎的吼叫,小丑轉進棚內去找水喝了。 等到所有表演都結束後,主持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了出來,小丑和團員們在次上場,只是這次不是表演,而是謝幕。 他們站在場中央,對著四周的觀眾一次次的行禮,由於棚子是圓形的,觀眾自然也是繞著圓形就坐,為了對每方的觀眾們表示敬意,等行完禮他們也轉了好幾圈,觀眾席上不時會有單朵花拋出表示滿意。 「小丑的表演有夠爛的!」 就在他們差不多行禮完、準備請觀眾離開的時候,如此突兀的一句話就切了進來,聲音雖不小但也稱不上大,根本蓋不過撲面而來的歡呼,可是發話者離表演的中央很近,在場的所有團員都聽見了,當然小丑也包括在內。 從九十度敬禮中挺起腰,小丑站直了往批評的人看過去,對方見他看了過來又補充了句「所有的表演都很棒,就只有小丑的表演最難看」,然後他就被一旁的婦人給摀住嘴,對小丑露出歉意的笑容。 批評者的年紀和小丑差不多,看來也是十四十五的年紀,雖然被自己媽媽給摀住嘴,可單屬於這年紀的叛逆個性並沒有因此收斂,反而挑釁地朝小丑看去,看上去十分的囂張。 小丑認出批評者是那天滿心期待看著他們海報的男孩。 小丑沒有做出反應,或者該說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一旁的空中飛人給按住肩膀,要他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向觀眾道謝。 於是謝幕很快就結束了。 夜晚來臨,即使不是在表演期間,團員們也是住在自己搭的帳篷內,一來是因為沒人顧他們賴以為生的地方會感到不安,二來則是因為去住民房旅館還得花錢,他們沒必要這樣灑錢如灑水。 向來負責大伙飲食的體操姊姊晚餐特別盛了一大碗給小丑,說是要獎勵他白天的表演在平常水準之上,小丑接過那大碗,卻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看來很沒有食慾。 體操姊姊看著小丑,似乎是在欲言又止,空中飛人卻是對著體操搖搖頭,用口型說讓他靜一靜。 滿腹心事的小丑沒注意到兩人的動作,就連旁邊的團員關心的眼神都沒看見,他靜靜吃著晚餐,卻怎麼吃都只是味如嚼蠟,最後碗裡剩了一大堆,說句吃飽了就離開了餐桌,跑到自己睡覺的地方休息去了。 小丑將自己整個人縮在棉被裡,從小睡到大的粗料布質摩娑著臉,有點痛,可卻讓他平靜了下來。 剛來到這個馬戲團的時候,他常常會將自己埋在棉被之中,有時會躲在棉被裡偷偷啜泣,團員們都知道,但從來沒有說破,隔天對著他紅腫的眼睛沒半點表示,卻會在早餐時多和他聊些天,分享他們以前表演所發生的趣事。 「沒有人能夠做到完美,有人喜歡就會有人討厭,但只要是做到自己認為的最好,就沒必要去在意那些好比找碴的批評。」團長的聲音響起,小丑抬起頭,看著團長掀開布簾——棚子裡頭都是用簾子來當門——帶著笑容站在那兒看他。 「可是我讓他失望了……」小丑小聲說道,他一直都是個過度內向的孩子,要清楚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實在有些困難,就只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實際所想的都是些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情感。 團長坐到床沿邊溫柔地看著他,要他試著說下去。 「我、我有很認真在練習,我想讓觀眾喜歡我的表演,看了可以大笑,我不要他們看了之後只是很失望、很失望……」小丑斷斷續續地說著,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只剩下呢喃聲。 團長環住他的肩膀,「不管你現在是怎麼想,我要你知道你今天的表演很棒,誰都可以不喜歡,可你一定要喜歡自己的表演,否則就沒資格站上那個舞台。」 小丑微微瞠大眼,帶著疑惑和驚訝望著團長,後者僅是一笑,說明天的表演和往長的模式不同,小丑不需要上工,既然如此就去鎮上走走吧。 (下) 小丑抱著紙袋,看著手裡捏緊的字條,中午過後窩在被窩裡的他被團長趕出來,要他去散散心,在他離開之前體操姊姊塞了這張食物清單外加少許的錢,要他幫忙買晚餐的材料。 裝進紙袋的長條麵包露出一角,小丑調整了下懷中的袋子,清單上的東西只剩一樣沒有買齊,因此他現在要去水果攤買幾顆蘋果回去才行—-- 小丑站在水果攤前,抿唇看著那堆紅通通的美艷果實過了很久,久到原先熱情招呼他的老闆都莫名其妙地看他,用在市場練出來的大嗓門問小朋友你到底有沒有要買蘋果。 小丑怔了下,白皙的臉上有著一絲困窘,小聲回應他要買,只是不曉得該怎麼挑才好。 不知道為什麼,任何水果他都有自信能挑到最甜的,偏偏蘋果怎麼挑都是不好的,常常買十顆有六顆又乾又酸,三顆是爛的,僅有一顆勉強能入口,最詭譎的是那時顆外表怎麼看都是好的美的,套用訓獸師的說法就是他沒辦法降伏蘋果。 初次見面的老闆自然不會什麼叫不曉得該怎麼挑,大聲說道看了順眼就能結帳啊,水果這種東西挑一挑就會抓到訣竅了吧? 問題是他就是抓不到訣竅嘛。小丑咬了咬下唇,將字條塞進紙袋中,空出一隻手抓起一顆蘋果,簡單看過一遍發現狀況還不錯,正要遞給老闆時就被身旁的人抓住了手,還拿著蘋果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小丑轉過頭去,見到比他高上一點的批評者抓著他的手,眼睛卻是看著老闆,「我勸你換一顆,你挑的那顆蘋果裡面是爛的。」 小丑整個人都僵住了,而一旁被人說是賣爛掉水果的老闆倒也沒有生氣,伸手接過小丑手裡的蘋果看了幾眼,唸了幾句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啊,就抽出把水果刀,直接往蘋果切去。 滑亮的蘋果被切成了兩半,中間果核的部分的確呈現出了焦黃的顏色,老闆笑了幾聲,說真不愧是被大家叫做蘋果達人的傢伙,連他這個賣水果的都沒看出來壞掉,果真有一套。 直瞪著那顆壞掉蘋果的小丑沒有反應,應該說他不敢有任何反應,被發現他是小丑了嗎?可是團裡的人都說他妝前妝後是判若兩人的啊。滿腔的疑惑胡亂翻攪,小丑根本不敢直視批評者的眼睛。 批評者放開了抓著小丑的手,側過頭去看不知怎麼地、臉色相當蒼白的同齡孩子,「欸,你要買多少蘋果?」 小丑震了下,緊張地掃過批評者的臉一眼就移開視線,好不容易才在混亂的腦海中想起紙條上寫的數目,他囁嚅報了數字,批評者就替他挑起了蘋果。 他抱著紙袋站在一邊,過了半晌接過那些蘋果並放進紙袋,掏了錢給老闆後和批評者小聲道了謝,轉身就要直接離開。 「那你幹嘛急著走,你在趕時間嗎?」批評者叫住了小丑,後者有些慌張地轉過身來,看著前者過了很久才緩緩搖頭,見狀,批評者理所當然地開口:「既然這樣就陪我一下吧,剛好我現在沒事做。」 於是小丑就抱著紙袋,默默跟在對方屁股後面走了。 他是不趕時間,不過就算這樣也不代表他就要陪對方耗時間,跟在人家後頭走的小丑想了很久,才把此時的行動下了個「想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我的小丑表演」這個註解。 最後批評者領著他到了個小廣場,下午熙攘的人群全都聚集到中央的噴水池,噴水池外圈有幾個流浪藝人在表演花招,人們將他們圍成一圈觀看,時不時叫好。 小丑目不轉睛地看著吹奏樂器的表演,這些個流浪藝人和馬戲團團員很像,或者該說馬戲團本身就是流浪藝人的聚集的小團體,他們一樣表演著自己的拿手絕活,一樣只在個城鎮待上幾天就離開,一樣是看似最貼近民眾生活,但又是最疏遠的一群人。 他們一樣沒辦法定居下來,沒辦法和哪個人永遠保持聯繫。 在流浪藝人表演的曲目結束後,小丑朝對方丟了個紅色的果實——那是剛才老闆看他站在一旁悶不吭聲,多送一顆給他的——藝人接住了蘋果,朝小丑望了眼,露出了然於心地笑容,用嘴型說聲辛苦了。 即使沒有在表演,他們總是能夠輕易看出對方和自己是相同類型的工作,主持叔叔說那叫惺惺相惜,流浪藝人身上洗不淨的藝術氣息只有流浪藝人能嗅到。 批評者見了小丑和流浪藝人之間的互動,問了聲這是在幹嘛,小丑沒說話,就只是搖搖頭。 許是懶得追問,批評者聳聳肩,就和小丑走到廣場邊緣的小花圃,兩人直接坐在花圃外的磚塊上,看著廣場中央漸漸散去的人群。 「我好像沒看過你,你是外地來的嗎?」批評者問,小丑則是點頭說自己前幾天才剛到這地方,還在適應環境。 喔了聲,批評者笑著說這個小鎮很好,他一定能夠很快就習慣並且愛上這裡,話題就到這邊斷了,又過了會兒,他再度起了話題,問小丑知不知道前幾天到鎮上的馬戲團。 小丑心裡一驚,但表面上還是鎮定地搖頭,說自己沒錢看表演。 「你沒去嗎?那真是可惜耶,昨天是他們到這個地方表演的第一天,表演很精彩、會踩球的大象超級厲害的,會跳火圈的獅子看起來也很帥氣,我最喜歡的是空中飛人!他的表演很厲害喔,像是他會——」 小丑眨著眼睛,看批評者很興奮地和他說起如同家人的團員們的表演有多厲害多厲害,等對方說到了個段落後他才吞了口口水,「全部的表演都很棒嗎?」 「怎麼可能啊,小丑的表演爛死了。」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似的,批評者笑了起來,「那是我見過最差勁的表演。」 批評者就這麼開始說了起來,他說所有的團員們靠得都是自己的實力,就只有小丑,那稱不上是表演,充其量就只是作賤自己的舉動,好比拋球時砸自己的頭什麼的,還有故意從鋼索上假裝跌下來,要是一個沒弄好後果可是會很嚴重的。 「大家靠得都是自己的一技之長,只有小丑只是在作賤自己、讓觀眾去笑他而已,哪裡算得上是表演——」 「小丑才不是那樣!」 小丑打斷了批評者的侃侃而談,方才說話都相當小聲的他此時聲音不自覺地放大,讓批評者瞪大了眼睛,「小丑、小丑不是在作賤自己,小丑也不是要讓觀眾笑他,他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忘記不高興的事情,在看表演的時候放鬆而已——!」 生活中有太多的無奈和悲傷,沒有人能一帆風順,要是他的表演能夠讓那些內心有煩惱的人暫時忘卻,能夠帶給眾人一絲歡笑,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帶給眾人歡樂本來就是小丑的工作,是小丑唯一的工作。 批評者錯愕地看著小丑,「你……」聽對方發話,小丑一愣,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他連忙抱起剛才放在腳邊的紙袋,丟句我有事情要先走就頭也不回地跑開。 此時夕陽的光照在小丑白色的麻布衣上,染成了黃,就像他平時表演穿的小丑裝那樣鮮豔。 他是一路跑回帳篷的。 一到了帳篷,體操姊姊就一臉驚訝地接過紙袋,問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跑得這麼喘,小丑只是搖頭沒說話,遠處看到團長正朝他走來,他卻沒等對方靠近就跑回自己房裡休息了。 這晚無論是誰來勸,小丑都沒吃半口晚飯,在地鋪上蜷起身子躺了很久,一夜無夢。 接下來的幾次表演他都還是照常上工,飯也有好好吃,唯一的不同就是本來就不多的話變得更少了,團員們也試著要安慰小丑,然而最後說出口的也只是些不著邊際的話。 一旦陷入鑽牛角尖就很難再走出來,這點無論是套用到誰身上都是一樣的。 他是帶給眾人歡笑與溫暖的外向小丑,他是不走出自己內心世界的內向小丑,看似不同,但他都是小丑,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他是小丑,他從來沒有作賤過自己,每次的表演雖然辛苦但他甘之如飴,他覺得自己很幸福、能夠帶給大家笑聲的自己很幸福。 這次是他在這鎮上最後的表演。 如同以往,小丑和團員們在觀眾的熱烈的掌聲退場,他回到了自己帳篷裡,拉下蓬鬆光彩的小丑帽,拿起一小罐液體就往臉上抹,準備卸妝。 「原來你就是小丑,虧我那時還在想你怎麼會那麼激動。」 小丑一怔,甫把臉上妝容卸下的臉充滿驚嚇,他錯愕地回過頭去看,拉開布簾的批評者靠在牆上,靜靜地看著他。 小丑沒辦法從批評者的臉上讀出什麼信息,沒有嘲諷也有憤怒,批評者就只是單純地看著他。 然後他朝小丑扔過什麼東西。 小丑手忙腳亂地接下,紅嫩的蘋果靜靜地躺在他手上,批評者走近他,露出了有點不耐煩的笑容,不搭的兩種情緒現在看來有點好笑,只是小丑笑不出來。 「先說,我現在還是沒辦法改變我對小丑的想法,但是我有很認真想過你上次說的話,雖然你講得很模糊但我還是聽懂了,我也覺得好像有點道理,所以、所以——」 「我們要不要做個朋友?」 小丑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過了很久才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話來,「男人、男人之間哪有什麼做不做朋友,那種東西哪需要說,團長先生都說去打一架就算朋友了……」然後他就哭了起來。 批評者有點無措,過了很久才拍拍他的肩膀,說原來他害羞的時候講話會變粗魯,這點很有趣。 當晚敲定了當朋友,隔天還不到中午,馬戲團就從這鎮上遷走,團長總說這個世界很大,除非把所有城市巡迴過一遍,他們是不會回到曾表演過的地方演出的。 又過了好幾年,那時還瘦弱的小丑已經成年,是個可以挑起擔子的大人了,訓獸師在他成年的時候這樣說,然後咬下一口蘋果,下一秒吐了出來,笑罵這個長蟲的蘋果一定是小丑買的對不對。 這些年來小丑和批評者沒有聯絡,也沒有見過任何一次的面。 小丑看著鏡子,將紅通通的小球放在鼻前,看著桌上昨天買來的蘋果發了愣,在團長的催促下離開房,做好最後的準備後便上臺去了。 此次的表演很完美,做過上千次的橋段和獲得上百次的掌聲對他來說是如此熟悉,小丑騎著單車拋接球回到後臺,和訓獸師聊了幾句,對方便在主持的介紹中揮鞭出場。 外頭傳來的驚呼聲與捧場聲是那樣熟悉,小丑站在後臺偷往表演場看,觀眾席上沒有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也不可能會有。 忘記是從哪邊聽來的,有人說過小丑帶著笑的面具下是哭泣的臉龐。 小丑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坐下來閉起眼後手往桌邊伸去,卻沒有摸到自己習慣在上場前擺放的水杯,他睜開眼睛一望,除了他的水杯不見之外,連蘋果都不見了。 遭小偷了?腦中剛跑過這個念頭,小丑連忙站起,接著就踢到腳邊的大箱子,他記得自己休息的地方沒有這種東西,剛剛上臺表演前這地方還是空的,所以這是在他表演時放過來的嗎? 由於尚未謝幕,他頂著小丑妝拆開箱子,裡頭豔紅的果實伴隨淡淡果香敲擊他的所有感官,小丑看著滿箱的蘋果愣了許久,又呆呆地回過頭來看,比起記憶中拉長拉高許多的批評者掀起布簾,走進後就靠上牆看著他。 「這箱蘋果總共要六個銀幣,品質有保證,晚點記得把錢給我。」 對於那句真正的容顏是在哭泣的謠傳,小丑會說自己就算摘下面具後還是只會見到笑臉的。 「——嗯!」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