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婆 |
(上) 噓,閉上眼睛別出聲。 在夜晚發出聲音的孩子會被鬼婆婆抓走。 只有乖乖睡覺的孩子能夠平安度過夜晚。 睡吧、睡吧,為了看見明日的太陽,睡吧。 看著手裡字體娟秀的字條,葉修無語,好半天才從喉嚨擠出問題來:「這都什麼東西?」 「睡前童話呀!」 蘇沐橙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手裡還捧杯微冰的鮮奶茶,揚起嘴角道:「你不是老說少天晚上吵得你睡不著嗎?」 「這妳寫的?」 「是啊!」蘇沐橙回答的同時,臉上還有幾分小得意,她啜了口甜膩的奶茶,單手從包包裡拿出一本薄薄的小本子,封面是莫名很黑暗的童話風,書名甚至是看起來融化的紅色字體,像是用血寫上去的三個大字。 鬼婆婆。 葉修把本子接過來看,故事不長,配著圖片也才十幾頁,他一下子就看完了。蘇沐橙見他看完只是笑笑說:「很棒的睡前故事吧?唸完這個故事再配上那張字條,再吵的小孩都會乖乖睡覺。」 小孩子會被嚇得有心裡陰影呢吧?葉修汗。 蘇沐橙又喝口奶茶,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後站起身,「和秀秀她們的約快遲到了,我先出門了啊!」 「去吧去吧!」葉修朝她揮揮手中的書。 蘇沐橙很快就出門。葉修看看鬼婆婆,深深覺得這種東西還是別念給孩子聽吧。 *** 葉修和蘇沐橙住在一塊兒,兩人就像家人那般親,幾年前剛搬來這區時可沒少被附近鄰居誤會是小情侶,不過現在住得久了,鄰居八也八卦過了,總算是相信他們只是兄妹情深。 平常有事沒事葉修都窩在家中用電腦,他的工作是遊戲測試者,打遊戲就是他的工作;而蘇沐橙則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廳當服務生,有時候回家還會帶幾塊不那麼甜的小蛋糕給葉修,說是陳果讓她帶的。 葉修對這類的東西向來是興致缺缺,但咖啡廳內有個短髮妹子特別愛做蛋糕,說是想去超越某位厲害的糕點師傅,因此每天奮發在研究糕點,身為老闆的陳果總是闊氣地讓店裡員工將賣不完的蛋糕帶回家,附註,免費贈送。 反正店裡還有個周姓的帥氣員工,收入好得很,不缺這一點錢。 有時葉修還會去咖啡廳轉個幾圈,和店員打招呼順便開嘲諷,每次都把老闆兼員工氣得半死,恨不得他別再來——其實他也不是那麼常去的,店裡禁菸,葉修在裡面待得可憋屈了。 總之他們的生活過得很平淡,直到某天新搬來的人家敲響了他們的門鈴,帶著一盒小禮品,身後還跟著一個估計才剛上小學的男孩子。他們對蘇沐橙道:「你們好,我們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一見面就這麼說很不好意思,但能幫我們顧下孩子嗎?」 新來的孩子在家裡窩在沙發上抱著抱枕,桌上擺的小蛋糕也沒去碰,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左看笑得甜美的蘇沐橙,右看在擺弄菸盒、看起來無比寂寞的葉修。 蘇沐橙問:「不吃點蛋糕嗎?」 孩子沒說話,看著蛋糕偷偷吞口水。 「想吃就吃,有什麼好害臊的。」還在擺弄菸盒的葉修道。 孩子一聽就跳了起來,還差點摔下沙發,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後一手抱緊抱枕,一手指著葉修的鼻頭嚷嚷道:「才沒害臊的這有什麼好害臊?我才沒在害臊呢!是爸爸媽媽出門前交代我不可以在別人家亂吃東西亂弄東西亂跑我才沒吃的,學校老師有沒有告訴不可以亂吃別人給的食物!」 一開口就像機關槍一樣停不下來的男孩繼續抱緊抱枕,鼓起整個腮幫子也不知是在生氣還是害羞,整個臉頰紅撲撲的,眼睛瞪得老大,就差沒擠出幾滴眼淚來。 葉修一看,嘆口氣,拍拍男孩的頭問:「叫什麼名字?」 「……黃少天。」男孩吸吸鼻子道。 葉修又拍拍男孩的頭,再說:「吃蛋糕吧少天。」 「老師說不可以亂吃陌生人的食物,雖然媽媽說你們是好人但是老師有交代——」 「停停。」葉修趕緊打斷黃少天的話,說:「我是葉修。」然後他指向一旁掏出手機在偷拍照的蘇沐橙——後者倒是在男孩轉過視線前就藏起手機——介紹道:「那是蘇沐橙,我妹。」 葉修又問:「知道名字就不是陌生人了。現在吃蛋糕不?」 黃少天的父母很忙,三不五時就得出趟遠門,本來都是找保姆到他們家照顧孩子的,不過某次臨時得很,保姆來不及趕到,他們就拜託住在隔壁的年輕人暫時替他們顧孩子,還說等他們回來後一定請吃頓飯。 這本來只是暫時的,不過黃少天那自來熟的性子,沒多久就和這個家的主人混熟了,等父母來接時還扒著葉修的褲管不肯走,嘴裡批哩趴啦說了好大一串想說服爸媽讓他留下,就差一哭二鬧三上吊。 最後還是蘇沐橙蹲下身子捏捏黃少天圓滾滾的臉頰說:「之後有空再來玩,反正住隔壁嘛!」 黃少天這才乖乖跟家人回去。 從此黃家就不再找保姆了,別說他們夫婦出遠門,就連待在家的日子黃少天都吵著要去隔壁人家玩,一點都看不出最開始到他們家時還彆扭放不開的模樣。黃家夫妻倆時常拗不過黃少天的請求,把人帶到隔壁家去玩。 蘇沐橙倒是無所謂,她有工作嘛,苦的人倒是葉修,成天待在家裡沒出門,自然得擔負起照顧孩子的責任。 有時被煩得不行,葉修就會帶著小鬼遛躂到咖啡廳,把人丟給幾個愛護小孩的員工照料;黃少天和店裡負責內務的魏琛特別投機,還老衝著人喊魏老大,看這崇拜的程度,葉修深深認為哪天看見他朝他老大磕頭都不奇怪。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黃少天三不五時就會到葉修家睡下,不過他們家只有兩間房,黃少天堅持男女授受不親,因此老是去擠葉修的床,睡前嘰哩哇啦和葉修分享他們班長喻文州有多厲害,或者他最近帶了個弟弟叫小盧,每天都扯到三更半夜,好不容易睡著卻還會踢被,讓葉修苦不堪言。 不過踢被子習慣了就不是什麼大問題,頂多醒來重新拉好被子再睡下嘛。讓葉修比較苦惱的是黃少天每天睡前的日常例行報告。 葉修某次和蘇沐橙聊起這事,後者回不如睡前說個故事讓他安靜吧?葉修說他可沒什麼故事可說,聊聊遊戲裡BOSS的劇情故事可以嗎? 蘇沐橙否決這個提案,有些得意地說她會去找適合的故事給葉修。 而現在葉修手裡抓本鬼婆婆,他開始懷疑其實蘇沐橙和黃少天有仇了。 *** 「葉修葉修我告訴你,今天班長可厲害了,高年級的人來欺負小盧,我本來氣得要去跟他們拼命,班長拉住我說有更好的辦法,我想說是什麼呢結果你他居然只是去跟那些人說話,說話就算了那些人還真的跑來跟小盧道歉!你說班長他厲害吧厲害吧?」 「……少天安靜,晚上還講話會被鬼婆婆抓走的。」 「鬼婆婆是什麼東西?晚上講話哪會被什麼奇怪的婆婆抓走,樓上那對夫妻每天晚上都在吵架也沒看他們誰被抓走,葉修你是不是在騙我?鬼婆婆又是什麼東西你快說快說快說!」 「……閉嘴,睡覺!」 (下,十年後) 夜深人靜,靜悄悄的房間裡只有男孩的說話聲。 他對著鏡子一會兒談天一會兒說地,死活不肯住嘴。 嗶啵。 男孩停下劈哩趴啦響不停的嘴,突然發現鏡子裡面的自己變成了個猙獰壞笑的鬼婆婆。 同時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 「呀哼哼哼,不乖乖睡覺的孩子要被我抓走呦!」 「噗哈哈哈哈這都什麼鬼東西!」黃少天笑得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作者哪想來嗶啵這種聲音當鬼婆婆的出場BGM哈哈哈哈。」他邊笑,邊繼續把書翻了頁看後續,接著又是一陣大笑。 咖咔。 「咦門怎麼沒鎖——少天?你怎麼進來的?」剛回到家、手裡還提著袋方便麵的葉修一臉無奈,抖了抖濕漉漉的雨傘,胡亂踢掉同樣溼答答人字拖就赤腳走進客廳,還好他去超市經過咖啡廳時蘇沐橙有跑出來遞給他小雨傘,說是快下雨了,這才免去淋成落湯雞的命運。 黃少天笑笑,半顆虎牙露了出來,語氣裡滿滿都是小得意:「哪有什麼事能難得倒本少!」 「不就是從陽台偷渡進來的嗎,哪來這麼多廢話。」 「哈哈哈葉修你忌妒本少就說,你一個宅男有辦法從你家陽台爬到我家陽台呢嗎?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黃少天說,湊上前去幫葉修提袋子,一看就罵出聲:「臥槽又是泡麵?葉修你再吃就要被人賣去非洲當木乃伊了!」 「我可以去按門鈴,還有木乃伊在埃及。」葉修說,既然有人幫他提袋子他倒也落得輕鬆,拖著步伐就進書房開電腦,後頭還跟著黃少天跟屁蟲。 葉修一屁股坐到電腦椅上,黃少天熟練地從旁邊拉張椅子跟著坐下,說:「葉修我剛才找到你小時候要用來嚇我的故事書,不是我要說但那個故事逗得我肚子都痛了,你當初怎麼會想到拿這種書來當睡前故事,不怕晚上笑到睡不著嗎。」 葉修按下開機鍵,邊等電腦開好邊說:「那是沐橙給的,不是我。」 黃少天又笑了,剛從雨中回來的葉修現在衣服有點濕潤,貼在身上能看出身體的曲線,眼神還很專注的直盯著還沒開好機的顯示器。黃少天看他這樣的表情就心癢。 他的眼神逐漸變質,瞳孔變深,他突然很想這時候去抱對方。 「葉修……」 「嗯?」 葉修轉過頭來,他們四目相對。 剛才那雙專注的眼睛此時正改專注的注視自己。 黃少天吞了口唾沫,開口道:「葉修你和我拍拖吧?」 結果腦子一熱就說了出口。 ……或許不算腦子一熱。 兩年前他剛上高中時,手裡抓著班上小女生送給他的告白信,湊到葉修眼前一個勁地炫耀,什麼看吧看吧本少可是很有人緣的,後者顧著專心打遊戲,眼睛都沒撇他一眼,嘴裡還懶洋洋地說哥哪需要羨慕你。 他當時還以為葉修在唬他,笑了好久,直到幾分鐘後蘇沐橙笑盈盈把一疊告白信塞給他看,說葉修真的挺受歡迎的呀。 黃少天不死心,把所有信都拆了看,收信人真是葉修,這些也真是告白信。 當然在兩人交往後才知道那些其實全是寫給葉修的弟弟葉秋,這些其實全是誤會葉秋名字,還把葉修誤認成葉秋而給錯信的那就是後話了。 那時候的黃少天還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寶貴的東西被人搶走了。 葉修不是只屬於他一人的。 後來蘇沐橙因為陳果打電話,臨時需要她來店裡幫忙而離去;黃少天就窩在葉修身邊看他打遊戲看了好久,眼睛酸澀都不願意離去,葉修本來沒理他的,直到疑惑怎麼身邊突然變這麼安靜才回過頭,就見黃少天眼圈紅紅的在看他。 黃少天想起了今天課堂上英文老師說的話,老師說這句話是對最重要的人說的,於是黃少天說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沒說出口的話是葉修怎麼辦我覺得心臟好像有點怪怪的啊我會不會得了心臟病你說我要不要去看醫生。 他難得話少,而葉修轉回視線,眼睛盯著遊戲畫面頭也不回的說蘋果在冰箱裡呢要吃自己拿去。 打從十六歲那年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歡葉修,還因為告白沒被接受躲在被子裡哭了一晚上,隔天去學校眼睛腫到獲得鄭軒一句壓力山大啊。 時隔兩年的台詞不同,情境也不同,僅相同的是黃少天說完後幾乎是全心全意在祈禱葉修回他Yes。 「……這個畫風跟你似乎不太搭啊少天。」結果葉修這麼回他。 畫風你妹,一個人是有很多面的好不,像是那個什麼,英文課時老師好像有說過什麼詩的……黃少天急得話都說不出口,沒話說這種話發生在他身上可讓他挫敗得要死,就在他原地繞圈而葉修正打算去偷摸電腦的時候,他總算想起來了:「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flower!」 「……是rose呢吧?」葉修嘴角抽了兩下,何不乾脆來個本娜娜,還能吃呢。 黃少天撓頭:「是rose嗎?」他疑惑完,突然瞪大眼睛放大音量,一副見到鬼婆婆的樣子:「你知道這句!你怎麼會知道呢葉修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文化了,我當初跟你說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你都還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嚷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聲調比剛才尖上不少:「你當初在裝傻!」 葉修回過頭去看門口:「今天天氣不錯哈,晚點要不要去公園繞繞?」 「外頭在下雨。」黃少天難得精闢應道。 他的聲音其實有點抖,很不明顯在顫抖,但除了黃少天自己外大概根本沒人能聽出來——好吧附近咖啡廳裡的唐柔可能聽得出來——他的手在冒手汗,只有他自己知道當初抱著必死決心和葉修告白卻被打著哈哈帶過有多受傷。 葉修嘆了口氣。 他說:「要一個大男人對小男孩有感覺根本是犯罪了,明明前一秒鐘你還是那個會抱著我大腿——」 「臥槽臥槽不要再跟我說我以前的事了!誰沒有童年,你以為每個人都跟孫悟空從石頭蹦出來就那麼大隻嗎!」黃少天上前一步,把來不及站起身的葉修圈在椅子和他的胳臂之間,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葉修。」黃少天說:「我已經長大,不是小孩了……別再把我當小鬼。」他突然覺得有點丟臉,現在他的聲音抖得不像話,表情一定也很難看。可他真長大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抱著抱枕,不敢在陌生地方吃東西的小鬼;已經不是不敢一個人睡,死死抱住葉修說話才肯閉眼的小孩;已經不需要再仰頭才能看清葉修的表情了。 現在的他嘴一厥就能親上對方,手臂一圈就能把葉修抱個滿懷。 「我喜歡你。」 然後他見葉修嘴角彎出個無可奈何的弧度,時間就像靜止了,黃少天只看見葉修充滿溺愛的笑容,他覺得自己看了整整三百年,在恍惚之際聽見葉修說早知道了,接著湊近他的嘴,吻上。 他們貼在一起。 那是個很輕很淡的吻,比起親吻更像觸碰,沒人有進一步的舉動,甚至連基本的磨蹭都沒有,就只是互相貼著親,可黃少天卻覺得這個吻包含了所有這些年所有回憶,他的嘴唇熱得發燙。就和葉修一樣。 吻罷,葉修自己後退開來,黃少天看見的是葉修如同以往的嘲諷笑容,歪歪頭想了幾秒鐘後笑著對他問:「那——我們拍拖唄?」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