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包檜 |
離開呼嘯餐廳的那天正好下著大雨。 最開始天氣只是陰沉沉的,走到一半雨水才嘩啦啦全灑下來。方銳沒帶傘,只能隨便進個騎樓躲雨,儘管他躲得迅速,衣服還是濕了一大半,腳一踏就能聽見鞋子裡啪磯的水聲,頭髮更是黏在額頭上難受得要命。 他現在真是萬般後悔,離開的那時應該打的士,就免了淋成落湯雞的份,但轉念一想他根本沒帶錢包,立刻又釋懷了。他站在騎樓邊,探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等雨停,路邊稀少的行人頭也不回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誰也沒搭理誰。 方銳嘆口氣,看著濕漉漉的手掌心苦笑:「還能比這更淒慘呢嗎?」 「哎,小哥你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啊?」 方銳回過頭就看見一個青年站在他身後幾步,穿著最舒適的大褲衩和文化衫,一派悠閒的靠著人家的店面抽菸。 他們倆站在一塊,對比就更加明顯了:一個看著愜意,渾身乾爽舒適;一個又濕心情又糟,悽慘到不行。方銳扯了嘴角讓自己咧出笑容,想回答,肚子卻比喉嚨更快的吐出個音節,咕嚕。 那人似乎是愣了下,接著就笑了:「餓了?跟我來。」他說著,掐熄了菸,用菸屁股指指背後的店面,卻是領著方銳繞過大門口,打算從後門進入——方銳這時才注意到這間店鋪是賣飯的,名字還特俗,叫興欣小吃。 他跟著青年走進後門裡。 從後門進去就是廚房,裡頭熱氣沖天,一個正揮舞著鍋鏟的人頭也不回的說:「老葉你總算回來了,剛才有人點兩份蔥包檜啊,你負責。」 「哦。我去弄弄……」青年說著,還回頭看了方銳一眼:「也跟著吃蔥包檜行嗎?」 方銳摸了把褲子口袋:「我沒帶錢啊。」 「沒帶錢還敢進店裡!」奮力炒菜的那人總算注意到廚房多了個不速之客,正好他菜炒完了,關了爐火就回過身來看,「老葉,這你朋友?即使是你朋友也不能純蹭飯啊!」 一直被稱作老葉的青年搖頭,「誰認識他,這剛才路邊撿的。」 「……」兩人雙雙沉默了。 一句話製造冷場的青年顯然沒這自覺,自動自發接過另個人的鍋鏟,「你先幫我招呼招呼他,拿條毛巾還衣服的給他擦擦,裝盤我來。」 那人似乎是低罵了幾句什麼,揮了手要方銳跟他走,邊走還邊問:「你真是老葉從路邊撿的?」 方銳鬱悶死了,這能怎麼回答?說是,那不顯得自己像路邊流浪貓流浪狗?說否,但事實上他真是那個叫老葉的人從前門撿到後門的呀。對這問題感到了棘手,方銳支吾幾聲後很快地就轉了話題:「那人叫什麼名字?」 「葉修,算咱們興欣的大廚。」那人說,又跟著介紹自己,說他是魏琛,也是這裡的大廚。方銳想吐槽一間小吃店能有這麼多大廚呢嗎?不過他沒說,只是跟著介紹了下自己的名字。 興欣店鋪小,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就到了休息室,裡面坐著一個綁著馬尾的女人,正拿著本對帳鋪寫寫畫畫,見人進來了,愣了下,「這人是誰?」 倒是一邊在喝水休息的年輕人見了方銳,立刻找來條毛巾遞過去,方銳道了聲謝,胡亂擦起頭髮來了。 魏琛左看右看,替正在擦水的方銳回答了:「老葉撿來的客人。」 「啊?」 魏琛摸了摸滿是鬍髯的下巴,「具體我也不是很懂,老闆娘你去問老葉吧。」 「哦……」 而趁著這會功夫,魏琛替方銳介紹了下在場兩人的名字,叫陳果的是這間店鋪的老闆娘,而另個小年輕則是喬一帆,附近的大學生,沒課的時候會來打工。方銳點點頭,對著那兩人介紹自己,「我是方銳,之前在呼嘯餐廳打工。」 「現在沒了?」陳果問。 「嗯……」方銳有點尷尬地回道。 幾個人顯然注意到了這點小尷尬,互相使了幾個眼色,拿著東西紛紛離開了休息室,把方銳一個人留在裡頭。方銳正想著這店裡的人怎麼心臟都這麼大顆,不怕他偷東西嗎的時候,葉修就端著盤子進來了。 一瞬間,食物的香氣充斥在休息室裡。 方銳的肚子應景的又叫了幾聲,看著葉修放在他面前的蔥包檜,卻沒有動。 「你不吃嗎?」葉修坐到了方銳的對面,撐著頭問。 「我沒錢啊。」方銳說,他今天只是去呼嘯那兒辭職的,除了一串鑰匙外什麼也沒帶出門。 葉修想了想,試著提議:「不然你晚點幫忙洗個碗抵銷?」 方銳想拒絕。他只是進來躲雨的,晚點還得回家呢。他這樣想著,卻在食物的香氣中動搖著決心,最後在葉修往他手裡塞筷子的舉動中敗陣下來,點頭說好。 或許真的是太狼狽又太委屈了。 方銳沒管自己才剛下定決心,以後堅決不在餐飲業打工這件事情,也沒問這間店打烊後具體有多少盤子待洗。他只覺得淋雨後的自己又餓又冷,而這地方溫暖,還有剛烤出來的食物擺在眼前,筷子一夾就能蘸上辣醬,給受飢了的胃袋溫飽。於是方銳就這樣動了筷子,把食物放進嘴裡。 未來,方銳其實對這事兒挺後悔的。原因有三點:第一,他當初實在該問清楚一個免費的蔥包檜,代價到底是洗一天還是一整星期的碗盤。第二,萬萬沒想到心臟和大腦都是能夠這麼輕易交付出去的東西,尤其還是用個蔥包檜就交換了,多掉價啊,他真該多用點東西交換的。第三,這場景實在太特麼毀他顏面了,這種濃濃「撿了隻流浪貓回家,還給條火腿腸果腹」的畫面感是怎麼回事? 不過那都是未來的事了。 此時餓昏了的方銳只是咬了口餅皮後瞪大眼睛,連氣都不喘一口就這麼連著把整份都吃光了。是真吃光了,連甜麵醬和辣醬都要配淨的那種吃光了。吃完還不夠,差點連筷子都一併嚼碎了吞下。 接著方銳一抹嘴,看著面前這彷彿從頭到尾都帶著笑意的青年。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將來的自己和葉修關係會有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只是看著那帶著笑的嘴,怔怔的,說出了未來的自己會想搭乘時光機把現在的自己拍死在桌上的話。 方銳右手捏緊筷子,伸出左手去用力握住葉修的手,順應本心呆呆的張開口—-- 「葉修,你能為我做一輩子的飯嗎?」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