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彈珠 |
他飄浮著,在城市的上空不斷擺盪來回。 虞因花了點時間,才從不斷被氣流吹跑的暈眩中意識到自己在作夢。像這樣清楚知道自己在作夢的次數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被阿飄入侵夢裡才會意識到的——當然更多的時候只是單純的鬼壓床,得等到清醒的那一刻才能弄明夢中發生的一切。 意識到自己在作夢的最開始,虞因一度以為這跟阿飄沒有任何關係,畢竟以前夢到的東西可怕多了,有發生命案的當下情節,有像鬼片被鬼威脅的戲碼,當然也曾有很平靜、很平靜,只是單純地和祂們互望的夢境。但從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宛若灌入氦氣的氣球般在台中市區四處飄浮,雖然他被晃得有點想吐,但這次的體驗其實還算不錯,至少他從沒用這樣的視角來參觀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甜了,這確實不是他潛意識創造出來的普通夢境。 被風吹到一間甜點屋後,虞因注意到自己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像在空中漫步似的踩著空氣、一步步蹬到甜點屋。隨著這些動作,出現在視野的是一對看起來很小的手腳,似乎還沒到發育的年紀。 「他」正努力地靠近甜點屋,艱辛地抱住店門外的電線桿,不讓自己被風吹走。緊接著視角往下,地上擺著幾顆現在小朋友已經不怎麼玩的玻璃彈珠,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那雙手努力往下、再往下,展開五指準備握住那幾顆圓滾滾的彈珠。 「醒來了嗎?」 虞因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裡,一太就坐在他右手邊,床頭櫃上的檯燈亮晃晃地照明著,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打開的。 喘了口氣,虞因跟著坐起身,這才注意到自己出了一身汗。「我吵醒你了嗎?」 一太只是微微笑著,不怎麼在意地說:「沒有,你睡得很安靜,我也是醒來之後才發現你在作夢的。」 「你怎麼發現我在作夢的?」虞因問。 「猜的。」一太眨眨眼睛,「大概跟你旁邊的東西有關係吧。」 「旁邊的……什麼東西?」虞因皺起眉,剛想追問下去,眼角餘光就追到左邊出現了幾根慘白的手指,那只是一瞬間出現的畫面,他扭頭往左邊看後只看見一堵牆,其他什麼也沒有。「……我靠。」 要不是確定一太沒陰陽眼,他幾乎要懷疑枕邊人是被鬼吵醒的——是說,就算沒有陰陽眼,要是一太說他能看見大概也不會有人懷疑吧! 虞因長嘆一口氣,改看向了依舊笑咪咪的一太。後者指指床頭燈,很普通地問:「要繼續睡了嗎?」 「……嗯。」回答完後虞因直接躺回床上,蓋住以兩個大男人來說有些嫌小的被子。一太關完燈就也鑽了進來,兩個人都是平躺的,肩膀碰肩膀。 虞因微微轉動脖子,這回貼著床的牆上沒出現奇怪的東西,那個小弟弟阿飄大概也離開了,根據的經驗,虞因猜想祂應該沒有惡意,但也只是猜想。也許是因為他有一陣子常和小聿去那間甜點屋吃甜點的關係,也許是因為他能看見的關係,不論原因是什麼才讓祂想要接近他,曾經被跟過的虞因或多或少還是能夠分辨出祂們的善意及惡意。 ……不過可以的話,果然還是不想要這種經驗啊!虞因在心底默默垂淚。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扣住他的手背,動作很輕,沒什麼浪漫或調情的意思在,卻也絕非能讓人忽略,只是用很平靜的方式在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虞因側過身體,面向閉著眼睛的一太,對方一副睡著了似的,蓋著的眼皮沒有掀開,好像剛才握住虞因的手不是他一樣。 一太大概什麼都知道了吧。虞因想,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 社會的秩序總在隨著時間的推進而逐漸崩毀,看見新聞上出現新的社會案件時,虞因也和小聿說過最近換間甜點屋吃,雖然出事的不是那間店面,但只要經過就會看見在門前的電線桿被束縛住的靈魂。 祂們沒辦法立刻離開命案發生的地點,即使兇手已被繩之以法,祂們也得按照那個世界的規則走。陽壽陰壽什麼的他不太懂,也不需要懂。 現實有時候真的比那些爛大街的八點檔還要老套,還更可笑。 已死亡的靈魂無能為力,而活著的人得盡力去改變。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如果社會能往好的方向一點點前進,辛苦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虞因也猜到了原因,但他同樣什麼都沒有說。 不是瞞了很多秘密打算緘默其口,只是單純覺得沒必要說出來而已。 就像不會特地逢人就說早餐吃了什麼,那些曾經所見或許將未來導向了不一樣的岔路,卻也不是什麼重要到非得隱瞞或是說出口的事情罷了。 虞因沒有想太深入,在新的夢中他只是很普通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半透明的小男孩蹲在店鋪旁邊,小小的手指彈著那些隨地滾動的彈珠,沒有誰懷著惡意去看祂,也沒有誰的鮮血染上街道。 一切是那麼美好,美好得像個夢境。 好像有誰站到他的身邊,虞因轉過頭,對上一太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一太也能看見,但他很快就知道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一太轉轉眼珠,對上虞因的視線。他聽見自己說:「明天去買個花吧。」 「買些彈珠也不錯吧。」一太回他。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