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原因 |
有些事情沒有理由,也不需要被人理解。 他淡淡地半躺在沙發上,看著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孩子打倒他眾多的強悍衛兵,笑瞇瞇地坐在對面看著他,臉上a滿是好奇。 默默遞上了一杯剛泡好的茶,他先行啜了一口,才開口問:「妳是誰?」 語氣很淡,像是有沒有得到答案都不甚在乎的模樣。 女孩端起杯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小喝了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答非所問,「我是誰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是誰便足夠了。」 他一個挑眉,似笑非笑。 女孩笑了,偏過頭看著似乎不怎麼開心的男人,笑著說:「吶,我從人家那裡聽說你可以活很久,那麼此刻的你究竟活了多久呢?」 刻意避重就輕帶過了這個問題,對方沒有說出是從誰那裡聽來的,而男人也沒有要點出這點的意思,只是不動聲色扯了下嘴角,思考半晌便回答了。 反正那也不是什麼非得隱瞞的事情。 「我自己也記不太深,大約是五百多年。」他幽幽地歎口氣。 活了這樣長的時間,他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關於眼前這看似人處無害的女孩,他直覺不能與她作對,也因此沒什麼好顧忌地就說了,順便等著對方露出驚訝或排斥、甚至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可女孩只是又抿了口茶,柔柔歎息:「活了那麼久,一定很難受吧?」 聞言,男人有了些許動容,這下子他是真的對這孩子有了興趣。一般而言,每個知道他能活這麼久的人不是羨慕他的長生不老,就是厭惡地看著他虛假的外表,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 從來沒有人……就這麼直接地說出了他的心聲。 但他選擇了逃避,不容許有人就這麼侵犯他的隱私。 「問這麼多要做什麼?妳最多不超過十四歲,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想走的久一點,就記住本分看清自己,像今天這樣不要命衝進別人家裡只會讓妳死更快。」 女孩又輕輕笑了,笑容中竟含了苦澀,她輕撫了下自己及腰的長髮,眼裡染上了悲傷。 「不長了,我沒辦法活太久的。」女孩笑著說道:「就像你可以活到上千歲一樣不可思議,我也沒有任何原因任何病痛,卻只能再活三到五年。」 男人握住茶杯的手一頓,平淡無波紋的眼睛有了一絲漣漪,難以置信的開口:「……妳只能再活五年?」聲音出乎意料沙啞的可怕。 女孩搖了搖頭,露出溫柔地笑容反駁:「妳應該要這麼說才對,『原來妳還有三年可活』,這樣聽起來不是比較舒服嗎?」 男人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得看著眼前的女孩正強迫自己笑著¬——即使看起來十分的溫柔及甜美——那微微顫抖的嘴唇,和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指關節,以及眼裡的些許恐懼。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會對這種強迫自己笑的笨蛋這麼說:「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幹什麼還要強迫自己笑」或是「如果有時間在那邊假笑,不如多花點時間去練習真笑」,可是現在,他卻無法這麼說出口。 活了五百多年,他早已忘記為了一件小事高興或是難過的感覺了,身邊的人不斷逝去,那是即使付出再多努力或代價也無法阻止的悲劇,所以為了不再讓自己傷心,他漸漸地開始封閉自己的感情。 只要封閉了感情,就不會再次體驗失去後的傷心欲絕,也因此,周遭的任何人事物也與他開始無關。 他就這麼一個人獨自活著,慢慢經過一個又一個世紀的輪替,從開心到冷漠,從悲傷到麻木。 但是,她卻不一樣,他看得出來她也同樣的封閉自己的情感,是為了在將來離開時不會因此而捨不得放下一切。 他們都是一樣的,為了不再讓自己受到傷害,逼不得已的將人往自己身外推開,自私的讓所有人都難受,只要自己沒事。 所以,他不敢叫她別笑,她已經拋棄自己的感情,要是在將她的面具奪走,那她還會剩下什麼? 是即將死去的身軀,抑或是脆弱不堪的心靈? 就因為明白了這些,所以他做不到。 看著眼前故作堅強的女孩,男人微微啜了口冷掉的茶。 他還記得在小的時候有人這麼跟他說過,人類就是有將悲傷和失敗化為階梯的本領,用著不屈不撓的個性和毅力向未來邁進。 當時,他幾乎是聽到的那一剎那就笑了出來;如果這就是人類,那還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 可是此刻的他卻覺得生命在某些時刻也是很脆弱的,就像眼前的女孩一樣易碎。 這般諷刺。 所以,眼前女孩其實和自己很像,同樣的自私,也同樣的可憐。 於是,這樣就可以清楚解釋了。 解釋他在最去明明有著強盛組織的偉大夢想,最後卻在選擇首領的那段時間退出,甘願隱姓埋名的度日。 解釋在他年輕氣盛的少年時光裡,愛著青梅竹馬的她愛了整整七年,即使失去家人、失去朋友也緊握著不放的那份固執,卻在他意外得知自己的壽命後,如此輕易地放手成全她和別人。 解釋在後來的每個月圓的夜晚,他一次又一次的捨棄了與夥伴所剩不多,卻依然歡樂的共度時光,獨自一人坐在樹上沉思。 他放手,讓原先屬於他和從不屬於他的一切遠離,因為他實在沒有餘力繼續緊握不放。 就像此刻眼前的女孩一樣,固執的他還會剩下些什麼? 僅僅名那那是早已注定的悲劇,更是傷痕累累的真相。 此時,女孩看著他,眼裡沒有一絲波動,就像他現在看著女孩,笑容沒有一絲虛偽。 只有在這種得來不易的時光,在這難得能夠恢復真正自己的剎那,他們倆都不想再繼續偽裝,亦不想繼續堅持。 於是他們同時放聲大笑,一個在那漫長的幾近停止的歲月之中,一個在不斷流逝的生命之中。 在最初的最後,在最後的最初,嘶啞悲戚地笑著,唯獨那淚水不肯滴落。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