殭屍 |
銀色到幾近透明的光悄咪咪的溜進屋裡,在未開燈的房裡捏拉出各種家具的影子。窗外的南瓜像是烏鴉般踩在窗台上,咧著空洞的嘴眼朝裡頭咯咯笑著,沒笑兩秒鐘就被路過的漂浮嬰兒頭一口吞下。 棺材離窗邊有點距離,只有邊邊角角才會照到那點光。葉修這時被死死壓在酒紅色的棺材裡,渾身被籠罩在上面那人的影子裡,曬不到半點光,卻感覺自己像被人丟在採光最良好的地方,亮得幾乎要睜不開眼。他稍微瞇了眼睛朝窗子看去,月色美好得一蹋塗地,葉修想,這樣的錯覺大概跟永遠高掛在夜空中的滿月有關係,畢竟誰都知道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騙子。 偉大到即使知道自己被唬了,也會心甘情願地嚥下用糖衣包裹的毒藥。 葉修將視線收回,對上身上那人的眼睛。那是雙即使藏在大堆繃帶中也能透出光的眼睛,這時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瞧。他們誰都沒開口說話,只是靜靜聽著窗外的聲響:遠方狼人對著月亮的嚎叫,窗外嬰兒頭代替南瓜的嬉笑,以及他們倆之間那點從來不存在的呼吸聲。 「別耍流氓啊廢物點心。」葉修說,用膝蓋頂了下上方的那人。 「我靠!」方銳誇張的收攏了腿,卻是變相的將底下那人的腳給固定住。「腳往哪兒踢呢,耍流氓的人是你吧葉修大大。」 「呵,受不了了?」 方銳倒吸了口氣,下一秒欺身壓上去,彼此的距離近得連顆雞蛋都塞不進去,「我們可以來比比看,看看是誰先受不了。」 「那就來比啊。」 方銳一怔,還沒來得及真做點什麼,一陣煙霧撲地就爆發開來,與此同時壓著的人瞬間消失,方銳就這麼從約莫一點五個手掌寬的高度摔下來,不疼,但這麼一摔卻是給他摔蒙了,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耳邊撲騰的振翅聲是什麼。 他在白霧中見到了黑色的蝙蝠衝著他笑。 「葉修你妹!」 方銳氣得差點一把抓起蝙蝠往窗外砸。 不過那只是他想,事實上他現在還以個挺難看的姿勢趴在棺材裡,因為剛才的動作,本該乖巧纏在身上的繃帶鬆脫了不只一點,露出了大片的肌膚,皮膚接觸到空氣的觸感對他來說不太舒服,這時正手忙腳亂的要將繃帶重新綁上。 在他混亂的期間,變成蝙蝠的葉修撲撲振翅,敲了兩下窗子後落在窗邊的小桌子上,和原先在賞月、此時因為聽見敲窗聲而回頭的巨大嬰兒頭對看幾眼,黑色的皮毛在月色的照耀下摻了點瑩光色的灰。 伸出小小的尖牙,葉修對著外頭的大頭露出個笑容。 下一秒,嬰兒頭嗚嗚嗚嗚嗚的哭叫著跑開了。 方銳被那哭聲嚇了跳,一抬眼就見葉修已經變回了人形,光溜溜的端著小豬圖案的馬克杯在喝點什麼。窗簾已經被拉上了,長長的蠟燭在葉修一個彈指後亮起了火苗。方銳的就從搖曳著黑影的白皙的鎖骨往下直掃——靠,內褲?他什麼時候穿上的?方銳突然忿忿不平了起來。 居然還是南瓜圖案的。他上下瞅了幾眼,「老葉你的生活水準是扔給湖中的下限之神當禮物了嗎?我上回送你的高腳杯呢?」 「哦,摔掉了隻腳。」葉修說,舔了下唇上的液體後將馬克杯擺回桌上,杯中紅色液體像是有生命似的,這時正在杯中翻滾著橫衝直撞,震得杯子咖啦咖啦的在桌面上不住的擺動,在一個特別大的動靜之後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葉修這時還好整以暇的指著地上的碎渣子,說:「就像那樣碎的。」 「……」 「別管杯子了,你還不把那些礙事的帶子纏好嗎?」葉修問,慢慢踱步回到棺材邊,從方銳屁股底下抽出披風,沒穿上衣服就直接罩了上去,白到有些扎眼的肌膚在黑紅的衣料下顯得更加蒼白。 方銳吞了口唾沫,「我突然想起前幾天,我從隔壁蝙蝠那兒聽說了個消息。特別好的那種,你要不猜猜看是什麼消息?」 「這和你不纏繃帶有關嗎?」葉修笑,卻發現方銳的表情看來挺認真的,和以往滿嘴跑火車的樣子不太相同。他沉思幾秒鐘,試著猜了下:「你打算換捆新繃帶?我這兒可沒備用的借你。」 「錯了。」方銳扯了下鬆垮垮的白色帶子,繃帶掉的更多了,可他並不介意,只是在一群帶子中找著頂端:「你再猜猜。」 「哦,隔壁蝙蝠是指沐橙?」 「我靠!不是——還真是蘇妹子,但我不是讓你猜這個!」這時方銳總算找到了繃帶的頭,正捏在手裡比劃著什麼:「你能不能猜點有建設性的東西?」 葉修眨了下眼睛,「那你舉個有建設性的例子給哥聽聽。」 方銳突然嘿嘿一笑,拉住葉修的手腕一拽,又重新把人拉回棺材裡。兩人的距離這時是徹底為零了,一個摔在另個人的身上,卻是誰都沒喊疼。 「像是,我找到能永遠在一起的方法。」 方銳說。就像剛往嘴裡塞了幾十個巧克力,這會兒伴隨著話語吐露到空氣之中,兩人之間全是股甜膩到幾乎要讓人窒息的味道在。 「動點腦啊廢物點心。」葉修樂了:「瞧瞧你和哥的身分,吸血鬼和木乃伊,早能永遠在一起了吧?」 方銳沒答話,只是自顧自的說:「蘇妹子告訴我,木乃伊和和吸血鬼都是殭屍的一種,而木乃伊就是往身上綁繃帶的殭屍。那我拿這幾條帶子……」他說,拉著自己身上的繃帶笑著:「往你身上綁,那你不就能成為我了嗎?」 葉修嫌棄的瞥了方銳一眼:「變成你這樣?不太好吧,木乃伊的血比豬血還難喝。」 「你喝過豬血啊?」方銳想都沒想就吐槽,說完,卻是笑了。目光在葉修身上流轉,還伸手摩挲著葉修的後頸子,「嘿,老葉,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時嗎?」 「記得,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居然能有人的血難喝到這種程度。」葉修縮了下脖子道,同時還砸吧了下嘴,彷彿那股乾澀的味道還在他嘴裡停留。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昏厥的吸血鬼會自動變成蝙蝠,也是第一次知道,居然還能有吸血鬼被血放倒啊。」方銳說,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全都是和眼前這人有關的。 像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其實方銳還挺慶幸的。 儘管脖子上被咬了兩個尖尖的齒印,那時還正泊泊流血著,他卻無比慶幸被他「難喝的血」給放倒的吸血鬼成了蝙蝠。不然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明明是在路邊被人突襲壓倒,卻在咬了口後起了生理反應能見人嗎?這太丟人了。 然而不能否認的,吸血鬼能媚惑人的傳說還是有那麼點真實性的。至少方銳自己覺得挺真實的。於是他就在另隻漂亮的女吸血鬼出現後,將蝙蝠交還給對方的同時死纏爛打的打聽了關於他的消息。 又像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在距離第一次見面後的三天後找到了這座偏遠的古堡,在和大門的三頭犬決鬥用比瞪眼的方式決鬥落敗後,靠著身上的繃帶當攀繩,好不容易才爬到這間位於第十四層的房,算準了角度,以對方看著會覺得他是從月亮中走出來的方向從窗外探頭。 不過最讓他記得的,還是第一百四十一次見面的那天,他拿著管花了好大的勁才找來的煙斗,問葉修買煙斗送木乃伊好不好,他做好了即使被拒絕也要黏著對方,直到對方答應的覺悟。 這點覺悟他最後沒機會用上。 而此時,現在的場景就和那第一百四十一次,或者該說是從此改變關係的第一次見面相同。 方銳笑著,在搖晃的影子中死死鎖定葉修的眼睛,直到在對方的眼珠中找到自己的倒影,「所以你到底纏不纏啊,吸血鬼大大?」他舉著一端的繃帶揮了兩下手,雖然問著,還是做好了要是被拒絕,即使之後要花很長時間來說服也無妨的打算。 反正他的時間很長,葉修也是。他們不差這幾天。 葉修看著他,主動拿過方銳手中的繃帶,在往對方唇咬上去的同時將帶子往手腕上捆。 在分開的空隙裡,他笑著:「那就試試看唄。」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