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 |
A’side 小聿撿到了個有點詭異的布娃娃。 說是撿來的可能有點歧異,但確實是他撿起的。 那天其實是個挺常見的周六上午,四個大男人普普通通地在吃早飯,吃飯途中虞夏接到了緊急命令,吃完就急吼吼地出門了;虞佟亦然,雖然接到命令的不是他,但在評估過現場狀況後,還是選擇了同去一趟警局作協助;虞因就沒他兩個老爸那麼匆忙了,他優閒地吃完了早飯,喝了杯奶茶,這才接到一通電話,話筒對面是阿關,吃早飯沒帶夠錢,正眼巴巴地等虞因到學校附近的早餐店救他。 虞因一邊收了手機,一邊朝廚房裡洗盤子的小聿說:「我去趟學校就回來,小聿你自己在家沒問題吧?」 紫色的眼睛沒什麼情緒地望向他,小聿什麼話都沒說,但什麼都說了出口。 虞因摸摸鼻子,最近的確事沒什麼特別的案件,確實是沒什麼事。「那我走了,你自己在家小心哦。」虞因說,腳步剛跨出廚房範圍,又很快地走回來了,「上次做的果醬還有嗎?」 小聿眨了下眼睛,很快就意會過來虞因想說什麼。前陣子學校附近開了間新的咖啡店,聽說那間的奶酪和起司蛋糕很出名。他擦乾了濕漉漉的手,打開冰箱,翻出了剩下半瓶的鳳梨果醬,那是前陣子玖深不知道去哪裡玩,特地帶回來的整箱土產——量太多,他們只吃了三四顆,剩下全做成濃縮果醬了,不管是配著吐司或點心吃,還是泡水當果汁喝都很方便。 虞因點點頭,「回來的時候我再去買點小點心吧,我先走了——」他說著,小聿也跟著離開了廚房,這是他的習慣,他經常送著這個家的人離開,也迎接他們回來。 虞因走後,這個家頓時安靜了下來。小聿重新回到廚房洗碗,等他將所有的餐具清洗過,打算回房間讀書時聽見了門鈴聲。 他跑過去,用貓眼往外看了看,很快就拉開門——小海站在門外,一手抓著一束花,另一手抓著什麼,見門開了很開心地問:「條杯杯在嗎?」 小聿搖搖頭,立刻看見小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委靡了起來。但她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來,說:「不在的話老娘就先回去補眠,這束花你幫老娘交給條杯杯——」小海說著,把那束花塞進小聿懷裡。 她的動作太過突然,小聿沒反應過來,差點沒抱好那束花,小海連忙雙手過去幫忙,花倒是扶穩了,手裡原先拿的東西卻是「咚」地掉到他的腳邊。 兩人往地上一望,他這才看清原先小海手裡抓著的是個布娃娃,他撿起後一看,除了顏色有些特別,是一種藍藍綠綠、有點難明說的色彩,造型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就像文具店會擺的那些布娃娃,能吸引一些喜歡這類物品的小女孩。 小聿將那娃娃遞給小海,後者卻聳聳肩,「哦,那個也送給條杯杯吧!」 小聿眨了下眼睛,沒有說話。倒也是打過幾次交道的人了,小海很明白對方不怎麼喜歡開口,就自己主動解釋了:「那個是前幾天小弟夾娃娃機夾到的,說什麼放房間作夢都會看到魔神仔,恁祖嬷拿回來睡了幾天連個屁都沒看到!既然沒事,這東西的樣子又很新,就打算拿來送給條杯杯,小弟說反正條杯杯家陽氣重,不怕這些壞東西。」 如果虞因在這裡,大概會苦哈哈地說他們家陽氣再重都沒小海的氣場重,真有阿飄還什麼的放在小海家大概會比較安全。可惜的是他不在。 而不怎麼在乎的小聿點點頭,就這麼接過那個有點像貓又有點像狗的布娃娃。 小海又和小聿簡單說了幾句,畢竟是沒什麼交集的兩人,話題很快就結束了。小海簡單謝過了小聿替她轉交禮物這件事,便打著呵欠離開了虞家。 關上門,小聿站在門邊,懷裡抱著那束花,這個玫瑰花的品種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樣,不曉得還能不能拿去做果醬。他思考著,然後又看了眼那個布娃娃。 那真的是個看起來很普通、捏起來也很普通的娃娃,至少光看外表沒什麼陰森的感覺,不像小海的小弟說的那樣邪門。然而當小聿直盯著娃娃的笑臉,也確實覺得好像有點怪怪的。具體哪裡奇怪他也說不上來,但既然經過了小海的手,大概也不會附上什麼怪東西吧? 小聿又想了想,也許奇怪的只是造型而已吧? 又多看了幾眼,小聿倏地瞇起眼睛,他發現自己認得這個造型。 B’side 東風從地板上爬起來。 他沒有睡太久,最多不到三十分鐘,然而醒來的時候腦袋卻是無比昏沉,身體也比平時要來的沉重,像是睡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他沒有太在乎這些,反正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如此。 屋子裡很安靜,空氣中多了股潮濕的味道,未完成的黏土就擺在一邊的桌上,已經有了大略雛形,東風隨手拿了一把雕刻刀,一下一下、緩緩地刻出了細節。 這回的作品不是人像,也不是幻想動物。 他做得很專注,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那把刀上,每下一刀的感覺都無比鮮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該如何解決。只是隨著時間過去,東風可以清楚感覺到這份黏土比原先還要硬上不少,這絕非時間的流逝才產生不自然的,而是像有人把黏土放到了冷凍庫,再拿出來後那種結冰了的硬法。 東風半瞇起眼睛,他注意到周圍的空氣開始凍結,這明顯不屬於五月的溫度讓他皺了眉頭。 太冷了。 將雕刻刀插在桌上,東風有點不耐煩地說:「再怎麼催都沒用,需要時間的東西沒辦法憑空變出來。」這下連說話都帶了幾縷白煙。 像是反駁一般,周圍的空氣變得更冷了。 嘖。東風更不耐煩了。 他冷眼看著那個快完成了的黏土,猶豫要繼續做下去還是乾脆扔了算了。 在他做出決定之前,門鈴被人按響了。 東風還是原先那副模樣,有些冷冷地看著即將完成的雕像。那其實就是一隻挺常見的泰迪熊,就是文具店裡會擺上的布娃娃,完整的細節還未完成,卻是能看出這隻泰迪熊的左手手臂有些脫落,像是縫線鬆了似的。 門鈴又再度響了一聲。 周圍的空氣逐漸回復正常。 東風不耐煩地朝門邊望去,無論外頭是誰他都沒興趣去開門。只是這回門鈴響完後停頓了好一陣子,東風注意到一張小字條從門縫處塞了進來,同時門鈴第三次響起。 「……」東風走向門邊,抽起了那張字條一望,紙看來是從筆記本上隨便撕下來的一角,上頭簡簡單單只寫了一個數字「一」,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東風面無表情地拉開了門,他對著門外的人說:「這是第三次了。」 「嗯。」 小聿簡單應聲,脫了鞋進屋,他在經過客廳的時候瞥了眼桌子上的黏土像,沒說話,視線停留了幾秒鐘就轉開,改去瀏覽其他雕像。 東風倒是不介意小聿的這個行為,雖然他確實稱不上喜歡,卻也沒將人趕走。 東風在一旁冷眼看著小聿的舉動,後者像是在尋找什麼一般,正一件件快速瀏覽著他的作品。然後他看見了小聿經過角落時踉蹌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麼,然而他什麼都沒看見。 幾乎是在一瞬間,冰冷的空氣重新回到這個空間。 小聿扶著書櫃,站穩了腳步。 除了在絆倒時微微睜大過眼睛,小聿這時早已平靜了下來,他鎮定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按了幾下,而後小聲地說:「沒訊號。」 「嗯,不過不算意外。」東風答。他看著小聿剛才撞到的那塊空間,他什麼都看不到,但能感覺的到空氣越來越冷了。 小聿收起手機,朝桌上望去,視線落在東風剛才還在雕刻的黏土像上。那個作品和東風平時的風格相距甚遠,他不知道東風偶爾也會接些案子來做些與他興趣並不相符的作品。不過這作品的確不是接了案子才做出的。 東風抬起眼皮,對上了小聿不知何時轉過來的紫色眼睛,嘖了一聲。 C’side 「鬼娃娃?」 「嗯,好像是小海從她小弟那邊拿來的布偶,樣子有點像狗又有點像貓,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阿方吸了口早餐店奶茶,聳聳肩說:「我也只知道個大概,說是睡覺時會夢到那個娃娃在說『讓我走』,小海倒是說她什麼都沒夢到。」 「哈哈,畢竟小海是大鐵板嘛……」虞因笑了兩聲。 虞因一到早餐店,就見到一太跟阿方兩個人正和阿關有說有笑地坐在一起吃早餐,據阿方所說,是一太突然說「去趟學校附近的早餐店吧」才來的,阿方還以為一太是肚子餓了,誰曉得一踏進來就看見阿關眼巴巴地坐著喝奶茶,見到他們還特別熱情地迎上來。 然後他們就挺順手地解救了這個早餐費差一塊錢的倒楣鬼。 知道這件事的虞因只是尷尬地笑了兩聲,不知道該感嘆不愧是一太還是阿關——說真的,他有時候覺得阿關白目程度真的跟他有得一拚,人一白目下去就是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會纏上來,仔細想阿關碰到的事件也真的算多了。 已經在家裡吃飽的虞因沒點餐,想著咖啡廳也不會這麼早開店,就和一太等人坐在一桌閒聊了一番,也是在這個時候,阿方聊到了小海帶回家的鬼娃娃。 「結果那真的是鬼娃娃嗎?」阿關咬著吸管發問。 阿方有些好笑地說:「不知道啊,我也沒興趣跟它睡覺。」 「也是啊——不過好好奇啊!夾娃娃也會夾到這種被附身的東西嗎?」阿關嚷嚷著,接著被虞因輕敲了下頭。 「這種事情還是別想太多比較好啦!」虞因說。 「知道啦。」阿關擺擺手,安靜了幾秒鐘,又再度將對話拉回一開始的話題:「那個娃娃現在還在你家嗎?」 「嗯,應該還在——啊。」阿方突然用相當複雜的表情看向虞因,「我想起件事情了,阿因。」 「什麼事?」因為對方突然慎重起來的態度,虞因也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小海今天早上下班後好像有回家一趟,說是要拿可愛的東西送給你爸爸當禮物。」阿方沉重地說,雖然他實在不確定那阿因他爸到底會不會喜歡這種禮物。 「……」虞因同樣沉重地回答他:「……你什麼都別說了,我知道了。」 「噗哈!」阿關槌著桌子大笑。 虞因白了為了一塊錢特地call他出來的好友一眼,「我先回家一趟好了——」 「阿因。」 一直沒怎麼參與話題的一太突然開了口:「先別回家,換個目的地吧?」 「誒?去哪?」虞因愣了愣。 一太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嗯……大概東海那附近?」 東海?東海那——呃!虞因頓住了,他想起東風就住在東海附近。 這時一太微微笑了下,安撫似地說:「不過不是什麼大事,應該只是去看看就好。」 虞因突然有去抱一太大腿的衝動,剛才那不確定的態度完全就是謙虛吧! 他無比誠心地發問:「只是小事就好……解決完就能回家了?」 「嗯……回家前記得繞路去找小海吧。」 「……謝了,回頭請你吃頓飯!」虞因含淚道謝。 既然聽說了事情不嚴重,阿關便幸災樂禍地朝阿因揮手,「記得順便請我一頓啊!」 虞因假裝沒聽見。 簡單道別過後,虞因騎上機車,卻沒立刻發動。他先往家裡撥了通電話,沒人接,再往小聿的手機上打了遍,發現是關機狀態。 搞什麼,小聿不會去找東風了吧,他們感情有這麼好嗎? 虞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能帶著疑惑騎到了東風家。停好車,虞因急吼吼地衝到了樓下大門,又面臨了一個新的問題:該怎麼進去才好?這時按門鈴有用嗎? 他正煩惱著,就聽見一聲細微地「喀」,像是鎖開了的聲音。 ……不會吧?虞因吞了口唾沫,輕輕地試著推了推,門就這麼暢行無阻地被他推了開來。 不要想太多,就當上一個住戶離開前忘記關好吧…… 虞因這麼告訴自己,進了樓。在樓梯口前他吐了口長氣,緊接著三步併作二步衝上樓,到東風的住所前喘了兩口氣,推門——門沒動。他再推,還是沒動。 這該怎麼辦?虞因覺得有點尷尬,終於還是按了門鈴。 過了幾秒鐘,門被拉開了,一顆頭疑惑地探了出來。 「小聿!你果然來這邊了!」虞因大叫著揉亂了小聿的頭髮,後者特別不給面子地把他的手撥開,退開來讓虞因進屋。 虞因看小聿在一旁整理頭髮的樣子就特別來勁,剛才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他笑笑地進屋,卻在踏進屋子的那剎那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裡很冷,像是整間屋子都開了冷氣,但寒毛卻全豎了起來,一般吹冷氣風不會有這種從心底寒出來的效果。隨著他越走越裡面,就能感覺到氣溫一度度在下降,以往整牆讓他嘆為觀止的作品都沒心情看了。 「東風在裡面嗎?」虞因扭頭問跟在他後頭的小聿。他都有點佩服這個弟弟了,明知道這裡面有詭異的東西,居然還一直待在屋子裡沒逃出來。 小聿點點頭,小聲說:「在雕刻。」 虞因差點沒吐血。 幾句話的時間就足夠讓他們從玄關走到客廳了,客廳是整間房子中溫度最低的一處,不過虞因一點也不意外,他剛踏入客廳就看見角落縮著一個小女孩,半透明的那種,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在桌旁雕刻的東風。 東風比那個小女孩還要面無表情地進行著雕刻,黏土像看來完成得差不多了,雖然是用黏土捏的,看起來卻完全像隻軟呼呼的泰迪熊。 虞因好像懂了什麼。 他重新望回角落,小女孩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是抱著雙腳縮在地板上,祂坐的位置的地板還隱隱留著血跡。但他知道祂沒有惡意。 虞因認得那張臉,他前幾天才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雖然新聞上有打馬賽克,但臺灣的媒體總是如此,馬賽克有打跟沒打一樣。一個才七、八歲小女孩獨自在陽台玩家家酒,陽台的護欄太低,大人沒注意的時候就掉下去了。這不是什麼大案件,自然也沒什麼冤情。 她只是想抓住在護欄外飛的鳥,不小心失足摔下去而已。 只是在摔下去後,還惦記著陽台上她那個最喜歡的熊娃娃而已。 虞因拉著小聿,坐到了東風身邊。 東風似乎轉過眼珠看了虞因一眼,又好像沒有。虞因眼睛一眨,只看見東風在專心地做著最後收尾的工作。 最後一刀結束,東風立刻倒在地板上宣布陣亡。 小女孩倏然站了起來,跑過來摸了黏土像,祂的手穿了過去,但總算有點表情了。 虞因小心翼翼地注意著祂的表情,最初的面無表情褪去,對黏土像露出深深眷戀的神情,祂沒有笑,這大概算好事。祂又多摸了幾下剛完成的泰迪熊,並不在乎自己的手透過去一次又一次。 最後祂看向倒在地上的東風,突然快步跑開了。 白天的時候祂們總是有點透明,也因此虞因很快就看不見穿過玻璃後跑開的小女孩了。 氣溫開始回升。 東風還是倒在地上,虞因微微垂下眼簾,和躺在地上的東風視線交錯。 虞因咧嘴一笑,「辛苦啦!」 「煩死了,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要走?」東風口氣很差地說。 但虞因的心情好極了,他拍拍小聿,又拍拍東風,說:「等等我們要考慮該怎麼三個人去找小海了,騎機車三貼可能有點困難……呃,你介意搭公車嗎?」 東風的臉臭到不能再臭,「都離開我家,我要睡覺了。」 還是乾脆把小海載來這裡好了?虞因想,不知道這時候去吵小海睡覺會不會被打爆。啊,不過那個黏土泰迪熊好像也該處理一下,晚點買點心的時候順便買一份給小海吧,不知道東風喜歡吃什麼樣的點心。 他挺高興地想著,自從他看得見以後就遇上了各式各樣的阿飄,有些將他捲入大事件,也有些像路邊的過客,僅與他擦身而過,從此沒了交集。 無論如何,總算全都結束了。 東風將頭轉了個方向,閉著眼睛假寐。見到他的逐客態度這麼明顯,其實根本不打算走的虞因微微轉過視線,注意到小聿正看著一個不知道是幻想怪物還是什麼可愛小動物的陶土像,總覺得有點像狗又有點像貓……嗯? 虞因愣了下,他好像前不久才聽見這個形容詞。 小聿這時按了幾下手機,叫出一張照片給虞因看,那是一張背景是花束的照片,主角是其中的布娃娃,傳說中的鬼娃娃對他笑得很邪惡。 「……我靠!」 虞因噴淚了,說好的故事全結束呢!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