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賀文 |
「好冷。」 Mask縮在沙發上,把裹住身體的毯子又拉了緊了些,卻還是從縫隙中伸出一隻手轉著頻道。 曾韋豪失笑:「很冷的話就去床上躺啊,沙發上太冷了。」 「電視還沒看完。」Mask只淡淡的這麼回應,等轉到要看的節目後就把遙控器往旁邊一丟,手縮回毯子裡取暖。 眨眨眼睛,曾韋豪瞄了演電視撥出的內容,老舊的電影上演著老梗的橋段,但不知道為什麼小閔總是愛看這類型的老電影,對於新的事物沒多少興趣——當然,這樣的情況只有出現在電影上,其他事物小閔倒是一直走在流行尖端。 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天氣真的太冷太冷了,見Mask全神貫注地看著節目、完全不打算搭理他,曾韋豪不禁有種自己被冷落的感覺,於是試著發出聲音引起對方的注意,「明天就是冬至了,小閔想要自己搓湯圓,還是去外面買現成的回來煮呢?」 「都行。」Mask只回了個單字。 「那、那我們就自己搓湯圓吧,自己動手比較有樂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有元氣,然而卻沒得到對方任何的反應,曾韋豪還是失落了一下,下一秒又笑著開口:「冬至過後就是聖誕節了,小閔有什麼想收到的禮物嗎?跨年的時候要不要一起去一零一跨年,不過小閔你討厭人多的地方,所以在家看電視跨年也不錯吧? 「嗯。」 果然被徹底無視了……曾韋豪垂下眼簾,覺得有點寂寞。 也許是這天真的太冷了,冷到手腳都冰得像是剛浸過冷水那樣,冷到頭腦都結霜無法冷靜思考,等曾韋豪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麼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小閔,我們結婚吧。」 總算對對方說的話有點反應,Mask心不在焉地笑著回過頭說:「台灣的多元家庭法案還沒通……」還沒把話說完就噤了聲。 Mask對上曾韋豪一副快要哭、卻又認真無比的眼神。 雖然最開始不是想說這種事情,不過話都說出口了,再加上他本來就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於是曾韋豪深深吸口氣,讓冷空氣把自己凍醒,「總會通過的,就算最後真的沒辦法,我們也可以到法國還是荷蘭、或是其他地方結婚啊!」 「……我不會和你結婚。」Mask咬住下唇如此回應。 「為什麼不跟我結婚?互相喜歡的人共組家庭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曾韋豪立刻出聲反駁,而Mask就像是早知道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似的,對方才剛說完,他就露出了像是大人在對不懂事的小孩時會有的無奈笑容。 「你還年輕,去找個條件不錯的女人生孩子會比較好。」 「才不會,如果只是為了傳宗接代的話我就不會和小閔在一起,而且、而且是為了生孩子才在一起的話那不就跟動物沒兩樣嗎……」 威豪整個人都蔫了,眼睛也跟著變得黯淡無神,對此,Mask沒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順口丟出一句好好想清楚就關了電視,兀自拉著毯子回到房裡休息。 直到沒有和對方處在同個空間,Mask才放鬆從剛才開始一直緊繃著的肩膀,沒心思去思考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只是無言地看了眼屁股底下坐的很柔軟的大床,什麼話也沒說。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是和那個小鬼一起睡過很多次、陪伴過無數夜晚的大床。 他吸了吸鼻子,拔下眼鏡後用毯子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倒在床上準備好好睡一覺先。 ——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和這小鬼在一起。 *** 曾韋豪沒有跟Mask進去房裡。 雖然Mask總讓人覺得沒心沒肺,但其實很容易鑽牛角尖,過去兩人也因此吵過不少次架,不過只要他多厚著臉皮去纏著對方,Mask最後都會選擇依著他。像是兩人的交往,或是兩人去見父母,本來Mask都沒半點同意的意思,但最後還是都答應了。Mask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寵溺他。 總之,在對方又陷入牛角尖的時候最好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別去打擾,只要過個幾天再去盧Mask,基本上就會同意他了。 本該是這樣的,可是現在曾韋豪覺得很不安。 對於家庭,他一直是處於很恐懼不安的狀態,Mask或多或少也是如此,所以兩人結婚這件事情不會那麼容易就有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曾韋豪不知道這次被拒絕後,他還能不能提起勇氣再和Mask求婚一次。 和誰共組家庭這件事情讓他很害怕。 儘管很喜歡很喜歡小閔,也沒辦法多次去面對這件事情。 曾韋豪看了眼牆上掛的時鐘,大概是十一點半,平時兩人入睡時間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他抓了錢包鑰匙,因為不想回房間的關係所以沒拿厚外套、就這麼離開了家。 一出家門他就後悔了,寒風刺骨這句話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曾韋豪除了覺得手冰到痛外,連臉頰也都是刺痛的,然而曾韋豪畢竟還算年輕,一口氣怎麼也嚥不下去,咬著牙硬是不回頭,抓緊身上一點也不厚重的厚外套就繼續前進。 他現在突然很想回苗栗的育幼院一趟。 *** 本來只是打算小睡一下,不過平時兩人都是靠在一起取暖睡覺,於是現在一個人睡的Mask理所當然地半夜被冷醒,迷迷糊糊坐起身來才注意到床的另外半邊是空的。 於是他披著毯子爬下床,赤裸著腳踩在冰到不行的地板上走,推開門後發現客廳的燈還是亮的,一口氣還沒舒展開就發現沙發上空無一人。 「……韋豪?」 沒有人回應他。 Mask沉默了下,下一秒丟開毯子在房裡找過不只一遍,無論是房間還是廁所、連儲物間都找過了卻還是找不到人,這才接受了曾韋豪已經離開這個家的事實。 不需要深入思考就能推測出那小鬼跑到什麼地方,Mask朝時鐘看了眼,時間是凌晨三點十五,也不曉得還有沒有客運之類的東西……不過車子的話倒是有。 於是Mask花了半個小時從家中找到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手機,確定還有電後打電話給他叔叔:「叔叔,借我車。」 「Mask,你大半夜的打電話吵醒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叔叔用有點迷糊又有點無奈的聲音應道。 Mask懶得回應對方,只非常簡潔的問一句借不借,電話另端疼姪子到過分溺愛的叔叔落敗了,說等他幾分鐘,他這就去梳洗、把車開去他家。 「不用了,我去你家開車就好。」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就把電話掛了。 然後一向不會虧待自己的Mask用溫水給自己梳洗一輪,又拿了羽絨外套穿上,還戴了圍巾和手套,確定自己不會受寒後這才出門。 等在寒風中騎腳踏車的Mask見到了叔叔後,對方只是有點無奈地衝著他笑,跟他說不要老是和威豪吵架,Mask只是僵硬的點頭,道了謝後這才把腳踏車牽給對方,接過鑰匙後便將車開走了。 在開車的途中,Mask開始思考起見到對方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嚴格說起來兩人不算是吵架,所以應該是沒有道歉的必要,那麼,果然還是該柔聲和對方說「我們回家」之類的話嗎…… 總覺得這麼肉麻有點噁心,不過想來想去Mask也想不出更好的話來帶曾韋豪走,只好在腦中過個幾次說這句話的場景,繼續開車前往苗栗。 一來是凌晨的車輛不多,再來是從台北到苗栗本身不用花多少時間,當Mask把車開到曾韋豪小時候待的育幼院的時候天才剛亮,門也還沒有開,也不知道曾韋豪是不是在裡面。 如果人不在裡面,貿然敲門可能會把人都吵醒,Mask想了想,最後決定先把車停好,去附近的海邊逛逛來打發時間,等時間差不多後再回育幼院一趟。 或許是靠近海邊的關係,一下車,Mask立刻就被挾著鹽巴的強風吹得想打退堂鼓,想繼續縮在車裡等門開,不過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現在去海邊一趟會有意料不到的收穫。 Mask在心裡邊碎念自己怎麼會忘記帶暖暖包,邊緩步往海邊的方向走去,越走越慢,然後在海堤下方停了下來。 曾韋豪屈膝坐在海堤上看著海面,把帽T的帽沿拉的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Mask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半晌,最後果斷地走回育幼院打算開車離開。 然而等到他走到車停的位置後,就看見一個見過幾次面的小女孩就在他車旁邊繞啊繞,見到Mask後對他招招手,神秘兮兮地小聲問他:「Mask哥哥你是和威豪哥哥一起來的嗎?是回來跟我們吃湯圓嗎?」 「妳知道韋豪回來了?」Mask挑眉,他還以為育幼院的大家都還在睡覺。 小女孩搖搖頭,說她太冷了睡不著偷溜出來,看見車子後才猜測是不是威豪回來了,「結果Mask哥哥你出現了,但是威豪哥哥怎麼不在,你們不是都一起行動的嗎?」 「我們沒有一直都在一起。」 「你和威豪哥哥吵架了?」小女孩眨巴著大眼睛,用小小冷冷的手摸住Mask的臉頰,把他臉掰正,和他四目交接、無比認真地開口:「老師說吵架了就要道歉,要趕快和好,一直吵架不合好的人是壞孩子,你不能讓威豪哥哥當壞孩子!」 Mask揚起嘴角,「我當壞孩子就沒關係嗎。」不只是小女孩,育幼院的大家都是如此,每個人都成天把威豪哥哥這四個字掛在嘴上,當初曾韋豪說要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一堆人哭成一團,哭著說他們的哥哥要被搶走了。 女孩雙手叉腰,瞠大水靈的眼睛嘟嘴抱怨:「Mask哥哥本來就是壞孩子,讓威豪哥哥傷心的人都是壞孩子。」 儘管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對於這群孩子來說永遠都是自己的錯。意識到這點,Mask笑了出來,報復似的用力揉亂對方的頭髮,「我要走了,記得幫我跟韋豪保密,別跟他說我來過。」 小女孩拚命撥開Mask的手,叫喊幾聲頭髮都亂了很討厭,然後又眨眨眼睛問為什麼不可以告訴威豪哥哥。 Mask笑得沒心沒肺:「那我把韋豪帶走了,反正今天冬至,我和他兩個人一起吃湯圓就好——」 「不行不行!威豪哥哥要跟我們一起吃湯圓!Mask哥哥不可以獨佔威豪哥哥!」女孩立刻大聲抱怨,Mask則是站起身,一把把對方抱起來,對著已經站在門口看兩人互動有一陣子的院長點點頭,把女孩交給對方。 「我走了。」 「真的不讓我們告訴威豪你來過?」院長抱著開始跟他撒嬌的小女孩,柔聲問道。 「嗯,要是告訴他的話他一定不肯留下來陪這群小鬼們。」然後會被怨恨的人是他,他的「欺負威豪哥哥壞紀錄」又會被添上一筆。 院長笑得很溫和,「那麼,你一起留下來問題不就解決了嗎?孩子們也會很高興的。」聞言,在院長懷中的小女孩不安分地扭動身體,「Mask哥哥也要留下來?」她的眼睛都發亮了。 有種盛情難卻的感覺。Mask露出淡淡的笑容,拒絕:「我還是回家一趟好了,我也……很久沒回家聚聚了。」苗栗和台中離得不遠,今天回家的話父母應該也會很高興。 「那、等和孩子們吃過湯圓後,我再告訴威豪你來過這兒好了。」院長摸摸女孩的頭,雖然溫和卻又略帶強硬地打斷Mask未說出口的話,「別拒絕我,就算你拒絕了我也會照做,畢竟威豪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才是真正開心的時候。」 「……嗯。」 *** 「誒誒——小閔來過這裡?」 中午時刻,曾韋豪陪著孩子們一起吃著熱湯圓,吃完後被勒令不准去洗碗,只好繼續和孩子們遊玩,玩到一半小女孩就靠在他耳邊告訴他今早的事情。 「對呀,Mask哥哥早上來過,他說今天要把威豪哥哥還給我們吃湯圓!」小女孩蹭著曾韋豪的手,笑得甜滋滋的,「可是他要我不可以跟你說他來過,但是院長說可以,所以應該可以說。」 「那小閔現在在哪?」曾韋豪有些急迫地問,女孩則是偏著頭思考了下,有些不確定地說Mask哥哥說要回家。 「回家?所以是回去台北——」 「台中。」再一次神出鬼沒的店長從後方出現,糾正了曾韋豪差點要多跑一趟的思考,「他說他很久沒回家了,所以應該是要回台中的老家。」 曾韋豪怔了下,嘴裡默念了幾次台中,下一秒,熱切地抬眼看向院長,後者笑了笑,「我這不是都特地把往例晚上吃湯圓的行程移到中午了嗎?你還在等什麼。」 覺得眼眶一酸,曾韋豪摸了摸聚在自己身邊的孩子的頭,孩子們不捨地左一句哥哥不要走,右一句Mask哥哥又要搶走威豪哥哥了,他無奈地笑著和眾人道歉:「小閔沒有搶走我,我還會回來的。」 這才和院長道過謝,到外頭招了計程車要到客運站,打算搭車到台中。 又被遺留下的孩子們抓著院長的褲管,「威豪哥哥又要走了……」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不捨。 「他會回來的。」院長笑著對孩子們說道:「下次就是和Mask先生一起回來了吧。」 孩子們立刻抱怨Mask先生一來,威豪哥哥就不太會理他們了啦。院長哈哈大笑。 *** 「小閔!」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衝到Mask家,曾韋豪按了門鈴後、等門一開就立刻大喊,喊完後眨了眨眼睛,「啊、那個,不好意思……」 Mask的媽媽溫柔地笑了笑,讓開了身體讓曾韋豪進屋裡來,「小閔在廚房煮湯圓喔,要進廚房幫他嗎?」 曾韋豪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點頭,一轉過頭就看見Mask的爸爸坐在客廳看電視,不用說,曾韋豪也知道對方剛才也看見他認錯人了……唔、好丟臉。他超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相較於曾韋豪,Mask的父母似乎不怎麼在意這點,互看一眼後就一起進了房間,進去前還很貼心說家裡的隔音挺好,他們什麼都聽不到,然後關上門,留他繼續待在客廳兀自丟臉去。 曾韋豪深深吸了口氣,捏了捏拳頭後踏進廚房,Mask很專心地在煮湯圓,似乎是注意到有人進來了,攪拌湯的時候頭也不抬地開口:「我說過我一個人煮就好,妳別進廚……」接著安靜了。 Mask看了門口的曾韋豪一眼,像在思考什麼,卻又什麼話都沒說,最後繼續安靜地攪拌甜湯。 被無視的曾韋豪沒有氣餒,站到Mask旁邊幫忙對方煮湯圓,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在理他,兀自開口說道:「小閔,在和你交往前我就有想過了。像是和一般的女孩子交往啦、和將來出生的孩子一起煮飯啦——之類的,全部都有想過了。」 Mask手上的動作一滯,下一秒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繼續關上火後打開櫃子,要拿盤子出來,然而在他碰到盤子前、曾韋豪就替他取下盤子,放到流理台上。 然後握住Mask的手,努力握好不讓對方有機會抽回手,或者是握成拳頭。 「我沒有家,所以在我打算要好好活下去的時候,就決定將來要找個願意永遠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組個家庭,我的另一伴只能是小閔,除了小閔我誰都不要啦!」 威豪使勁掰開對方一直很想握拳的手,從口袋裡拿出個易開罐的拉環,「我還沒有錢去買戒指,所以先用這個代替好不好?」說著的同時,他也不等對方回應,略帶強硬地把拉環套在Mask的無名指上,然而拉環太小,只能勉強掛在手指的指腹上,不過曾韋豪卻不介意這點,只是用快哭的表情笑了出來。 「我想要有個家,只有小閔可以完成我這個夢想。」 「……你把育幼院的弟妹們放到哪裡去了。」Mask轉開視線,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唉呦,那個家跟和小閔在一起的家不一樣啦。」曾韋豪笑著說,終於鬆開緊握Mask的手,接著張開雙手抱住對方,手指輕輕摩娑著Mask的後頸,帶了點滿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小閔是為我好,可是和我分開後小閔一定會很難過,我不想看到你難過。」 「少自戀了,臭小鬼。」 被抱住的Mask只能勉強伸出手來看自己的手,無言地盯著套上拉環的無名指半晌,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幾聲哽咽發了出來,肩膀也開始顫抖,將臉埋在對方肩窩處嗚咽著哭泣。可是他還是沒有將拉環拔下。 然後威豪笑了出來,用力收攏手臂、更加用力地抱住Mask,「我愛你。」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