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幾次被送去醫院再被送回幼兒院,曾韋豪手腳露出來的部分纏滿了繃帶,也貼了不少貼布,臉上和脖子上也有,即使是被衣服包裹住看不見的地方也全是傷痕。 幼兒院的某個大姊姊抱著他,眼淚啪搭啪搭地掉下來,跟他說不要再這樣了。 被抱住的曾韋豪沒有動,也沒有開口的意思,面無表情地轉動眼珠,卻也只能看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後腦杓,比他還高的大姊姊蹲著哭泣,不斷重複著一樣的話語: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那天他沒有作聲,直到大姊姊哭累了,被其他人帶走為止。 曾韋豪被帶到個人的房間,裡面完全找不到剪刀或美工刀一類的東西,就連桌角也纏上了厚厚的軟墊,就怕他會撞上;可以說所有尖銳的東西都被徹底清除。 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間,空間很小,儘管把所有電燈都打開他還是覺得很暗很暗,儘管窗外的蟬聲吼的很響他還是覺得很靜很靜。 身上的傷口很痛。他真的很痛。 「——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裡……爸爸媽媽帶我走嘛。」他縮在棉被裡面包得緊緊的,不曉得是因為太悶還是因為啜泣的關係,還差點喘不過氣,「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我也要一起離開啊……」 每晚每晚都是這樣入睡的。 到了隔天,他就一個人縮在床角坐著,大部份的時間腦袋裡什麼都沒想,偶爾想到了過去、想到了父母,就會把身上的那些藥布撕掉,拿指甲去摳去刮,不把自己弄得遍體麟傷絕不罷休。 然後又被人送去醫院包紮。 那天護士姊姊問他這是何苦,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偏過頭去看窗外。 最後曾韋豪聽見了嘆息聲,以及門輕輕被關上的聲音。 這次和以往不同,他沒有再被送回育幼院,聽說是打算讓他在醫院待一陣子,順便接受下心理治療。然後時不時就會有穿著白袍的叔叔來找他聊天,或者帶糖果給他,曾韋豪從不領情。 偶爾繼續出現自殘行為的時候會被綁在床上,全身上下只剩下脖子能動。 被綁在床上不能動也好,以後再也不去遊樂園玩也好,要他不要再繼續自殘也好,真的都好、只要爸爸媽媽回來就好,他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願意忍耐。 可是他們不會回來。 「唔、走錯了……」 聽見沒聽過的聲音,曾威豪轉過頭去看,就看到一個大概比自己高出半顆頭的男孩探出個頭,打算要重新把門關起來。 然而在兩人視線交接的那一剎那,男孩卻又停下動作,眨著眼睛毫不客氣地推門而入,「你為什麼被綁起來了?」 曾韋豪沒有理他,直接把頭撇回原位繼續看著天花板發呆,男孩則是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去抓他手上的傷口。 倏地倒抽一口氣,整個人瞬間縮成一團,又因被綁住的關係沒辦法順利動作,反而牽扯到一堆傷而發出細細哀鳴;見狀,男孩也有點嚇到,卻還是嘴硬地又問了遍為什麼被綁起來,連句道歉都沒說。 曾韋豪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男孩縮了下肩膀,稍微別開視線後低聲說道自己要走了,說完很快就鑽出病房,跑出去不久後又突然跑回來,將不知到哪來的藥膏丟到他的病床上,才將門關上離去。 根本動不了的曾韋豪瞅著床上的藥膏,有點嫌惡地別開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前幾天護士姊姊放到窗台上、未開的花苞已經綻放出漂亮的形狀。 *** 本來以為之後不會再看見那男孩,誰知道隔天早上起床、準備要換藥的時候又看見了對方,還相當自來熟地和不曉得為什麼很親暱的護士一起進來,看見他時還打了聲招呼:「噢、你已經被鬆綁了啊。」 曾韋豪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讓護士換藥,男孩則是漾出漂亮的笑容,抬起窗台上的花瓶說要幫忙換水,很快就離開了病房。 「……他是誰。」 曾韋豪小聲地問了遍,護士姊姊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孩子的聲音,不過愣歸愣,還是很快就答上來:「是病人的家屬,和你同層樓,聽那孩子說他叔叔是來割盲腸的——對了,你們是朋友嗎?」 想都不想就搖頭否認,護士則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怎麼會,他知道我是固定來幫你換藥的還纏著我問了很多你的事情——對了,他還有去找你的心裡醫生聊過天喔。」 聞言,他微蹙起了眉頭,不等他開口男孩便抱著花瓶回到房裡,然後找個地方坐下後便露出笑容,一語不發地等護士離開。 等到整間病房只剩下他們兩人後,曾韋豪看著對方,後者指指自己笑著說可以叫他小閔,頓了頓又開口問道:「你的名字是不是那個什麼——曾威豪?」 「是韋豪、韋,不是威!」 「叫什麼都沒關係吧,反正知道是在叫你就好。」自稱是小閔的男孩搔搔臉頰,視線轉向床頭邊的藥膏,「你昨天有沒有擦那個藥?」 曾韋豪搖搖頭,沒有說話。 大概也知道對方擦的藥是醫院準備的,根本不需要這種藥膏,但他還是有點堅持地說之後出院可能可以用到,要他收好什麼的。 或許是覺得對方很吵,曾韋豪直接將床頭上的藥膏揮到地板上,「你很煩,走開!」 被對方的舉動嚇了跳,小閔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藥膏很久後,咬著牙很不開心的看著曾韋豪,「你不要太過份了臭小鬼,別人給你藥你這是什麼態度!」 「你才是什麼態度,莫名其妙!」想也不想曾韋豪就罵了回去。 小閔臭著一張臉,指著桌子上的幸運草水壺,「你知道幸運草的由來嗎?」 對於驟然轉變的話題,曾韋豪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而小閔也沒有要等對方反應過來的意思,直接念出腦海中裡關於幸運草的相關知識,「幸運草就是酢醬草,因為突變才會變成四葉的,明明就是比較不正常的葉子大家都說它可以帶來幸福——」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好自怨自艾,一直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沒有了爸爸媽媽但你有了育幼院所有的人當家人啊!有那麼多家人有哪裡不好、我想要都沒有!」 氣呼呼地罵完,小閔把地上的藥膏撿起來塞回口袋,對著還在發愣的曾韋豪吐舌做鬼臉,「你不要擦藥乾脆痛死算了、笨蛋!」 然後他一溜煙就跑出病房了。 曾韋豪錯愕地轉回過頭去看著被撞開還沒關上的門,呆了幾秒後才低聲喃喃:「不是說好要把藥給我的嗎,你才是笨蛋呢小閔……」 『曾——什麼豪?大哥哥你的名字好難念喔!』 『你們直接叫我威豪就可以了。』 對著眾多的弟弟妹妹們,曾韋豪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