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03 |
森林外住著幸福和樂的小家庭, 成員有爸爸、有媽媽,還有一對剛滿八歲的雙生子女, 爸爸和媽媽承諾過要在孩子八歲的生日那天齊去森林野餐。 爸爸為了家庭生計總是沒日沒夜的辛勤工作; 媽媽為了維持家庭每天不眠不休的打理家務, 他們不小心忘記了孩子的生日,也不小心忘記了與孩子的約定。 被遺忘生日的兄妹倆幫忙爸爸工作、幫忙媽媽打理家裡,然後偷偷抱怨: 「好想去森林野餐,好想和小動物做朋友。」 「好希望爸爸可以休息一天,好希望媽媽可以放鬆一天。」 「噓、可是這不可以告訴爸爸媽媽。」 「不可以打擾很忙很忙的爸爸媽媽。」 為了不打擾到父母,他們偷偷策劃要自己去森林深處野餐, 把麵包裝進竹籃裡,把餅乾放到竹籃裡,把果汁擺入竹籃裡,紙巾和盤子也一起放到竹籃裡, 在風和日麗的白天從家裡溜出去,沿路唱著歌進到森林裡探險:「今天天氣很好~我們齊去郊遊——」 「孩子們,你們要到哪裡去做什麼?」第一個遇見的路邊的小草攔下兄妹詢問。 「我們要去森林裡探險喔!」哥哥很有朝氣地回應小草。 聽見雙生子回答的小草受到驚嚇,但孩子們高歌歡唱的聲音蓋過他的警告。 「孩子們,你們要到這裡面做什麼?」最後遇見的森林外大樹攔下兄妹過問。 「我們要進森林裡野餐喔!」妹妹很有元氣地回應大樹。 聽見雙生子回答的大樹感到錯愕,但孩子們高聲歡唱的聲音掩過他的忠告。 兄妹倆手拉著手進到森林,繼續唱著歌:「今天天氣很好、我們齊去郊遊——」 被兩人無視的小草哭著說不能進入森林,被兩人掠過的大樹哭著說不准進入森林, 被兩人忽略的所有動物、植物通通哭出來,哭著的小鳥連忙飛去告訴那對夫妻, 被孩子們瞞著的爸爸和媽媽同樣哭著說不可以進到森林的最深處。 從此再沒有人看過那對剛滿八歲的雙生子。 ✿ ❀ ✿ 「所以我就在想,那對雙胞胎兄妹是不是就是指荊棘,可是故事中提到的卻是人類孩子,結果越想腦袋就越亂嗚啊啊……」 賽瑞斯抱頭吶喊,一旁的席斯提斯理都不理他,逕自摸著樹幹上的紋路,明顯對事實真相不感興趣。 對此,賽瑞斯能從對方身上察覺到一種違和感,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者該說他整個人都太過莫名其妙,所以會有些詭異的地方才算正常。 「你為什麼可以進到植物園裡?」賽瑞斯直起腰桿,擺出認真的樣子給對方看。 看起來依舊很想睡覺的席斯提斯只挑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該出去了。」 「不要逃避話題!我剛才是說——誒誒!現在幾點了!」他連忙抬頭,今天的天氣很好,沒有多少白雲遮蔽,因此一眼就能看到太陽已經爬到頭頂上。 中中中中中午了!完蛋完蛋!賽瑞斯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還在想要怎麼下去,坐著的枝幹突然劇烈地動起來,緩慢往荊棘移動。 為了不摔下去,他只好抱緊旁邊的樹幹,口袋裡的麻糬也在這時候探出頭來,叫個幾聲後又飛到席斯提斯身邊。 賽瑞斯疑惑的朝青年看過去,後者只簡單回應不能隨意進到勢力中,否則會受傷。 他還是沒聽懂,但底下的芒草群全抖了起來,還高聲跟他道別,賽瑞斯也朝他們揮手,接著就被大樹所伸長擺動的枝幹給送到荊棘邊,也就是他最早進到植物園的地方。 由於剛進到裡面的時候,因為身高問題被遮住視線,這次在移動的過程中他倒是能清楚從上頭看見植物園的全貌——混雜生長的眾多高大植物,以及看來很清澈的湖泊,果不其然沒有花也沒有動物。 他跳下枝幹,和大樹道謝,麻糬依依不捨的和青年撒嬌一陣,才飛回到賽瑞斯的口袋裡。 「我出去了,再見。」 他對著坐在樹上、又要回到剛才地方的席斯提斯道別,這次對方總算給他些好一點的反應了,「故事不錯,再見。」 他總覺得對方一定知道很多事情,說不定還可以幫助他破解童話中所隱喻的事情,可是卻明顯擺出不願合作的樣子。 他悄聲問探出頭來的小精靈,「我能進到這裡是因為你的幫助嗎?」如果不是麻糬,席斯大概不會同意讓他進來。 麻糬點點頭又搖搖頭,發出心滿意足的聲音後就縮回口袋深處。 不懂的事情越來越多,不過賽瑞斯還是弄明白了兩點:一是其實世上所有的植物都能說話,二是植物園並不是像外界所說的那樣不可侵犯。 至少這樣就值回票價了。他抬頭望向化出臉的荊與棘,衝著明明相似但表情卻截然不同的兩張臉笑,「請放我出去吧。」 「咦咦,不要出去嘛小哥,留在裡面陪我們!」荊眨眨美目,露出很孤單寂寞的表情。 「留下來,裡面很好。」棘也跟進道。 ……誒? 賽瑞斯一怔,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後頭大片芒草堆也開始叫嚷起來:「留下來陪我們嘛小哥!」 「留下來留下來,好久沒看見人類了,好喜歡人類,所以留下來!」 「求求你留下來。」 賽瑞斯整個人都懵了,支支吾吾地說既然喜歡人類、為什麼不出去?但他的聲音太小,根本蓋不過種植物的聲音,大家還是自顧自的要他留下來。 他求救似的往坐在不遠處的席斯提斯看去,但對方只淡淡地看他一眼,接著撇過頭,繼續去和大樹交流感情。 「大家都喜歡人類?」這次賽瑞斯用大一點的聲音吼道,總算讓眾植物安靜了會兒,他才又接著說下去:「那要不要考慮讓人類進到這個地方?這樣大家都——」 「不行!不可以讓人類進來!」 「絕對不可以讓人類進來!」 「但大家不是讓我進來了嗎?」賽瑞斯覺得有點頭大。 芒草甩動身體,撒嬌似地說:「小哥不一樣,因為是被斯斯許可的所以不一樣。」 「如果是斯斯認可的,大家都會認可喔。」 「雖然喜歡人類但是不能讓人類進來呢,但是斯斯說的話永遠都是對的。」 「斯斯不會害我們,所以聽斯斯的話就對了。」 這是怎樣!為什麼大家都會聽席斯的話!賽瑞斯著急的原地轉了好幾圈,才想起要怎麼掙脫這場困境,「既然斯斯的話是要遵守的,他剛才說我該走了,所以現在我應該要離開!」 「可是就算不放小哥你走,斯斯也不會生氣呢。」荊漾出很溫柔的笑容給他看。 「留下來沒什麼不好,會供你吃住。」棘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很努力試著說服他。 這還真是……讓人難以拒絕。賽瑞斯深呼吸幾次,但最後還是堅持己見:「不行,我該出去了。」 聞言,剛才還在吵嚷著的植物們通通安靜了,賽瑞斯眼睛一亮,內心默默感動其實大家還是會好好聽他說話,但感動到一半,就發現口袋中的麻糬不知在何時探出半顆頭來,只露出眼睛盯著大家。 小精靈半瞇起圓滾滾的大眼睛,沒像往常亂叫亂飛,只是很安靜地看著所有植物,但卻讓整個植物園在一瞬間按下靜音鍵,靜得嚇人。 賽瑞斯抬眼樹的方向看去,粗得嚇人的枝幹上什麼都沒有。 麻糬唔呣了聲,揉揉眼睛又縮回口袋裡,這時候荊棘已經回到植物型態,看不到兩張相似的臉,但賽瑞斯還是覺得他們現在應該是很不情願的張開通道,讓他回到外面的世界。 他又對植物園裡的大家道別一遍,並承諾過自己還會再來,才緩步走出圍牆,而在他穿過的時候聽見了很輕很柔、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般的耳語。 「不可以把我們的事情說出去喔,不然下次就不會讓你離開這裡。」 「讓你永遠待在植物園裡。」 從裡走帶外頭僅需要短短幾不的距離,賽瑞斯站到外面後回過頭,高聳的荊棘牆像是從未打開過、靜謐的佇立在那兒。 「你們知道《森林野餐》真正想表達的事情是什麼吧。」這次賽瑞斯不是用提問,而是單純在講述一個事實,「那為什麼不願意讓花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不是不想,是沒辦法呢。因為不可能才不想讓人類抱有希望。」 「失望很痛苦,所以你早點放棄。」 賽瑞斯咬咬牙,「才不放棄!」烙下氣話後就頭也不回的跑回集合地點。 也因此他沒注意到在他跑開後,席斯提斯跟著從圍牆走出來,帶著笑低聲對荊棘說了些什麼。 整座荊棘圍牆以極緩的速度開始移動。 ✿ ❀ ✿ 「要獨自把全校的馬桶刷過一輪?」女人料理著晚餐,邊不可置信地質問:「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會這樣被處罰?身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賽瑞斯坐在用餐處低著頭,「不小心跑到葎草裡面,它們很開心就不讓我走,最後沒在集合時間回到集合地點,讓大家擔心……」 「即使如此,也沒必要罰這麼重吧。」男人轉開廣播機,分點神去聽一天下來的新聞。 「他可是受傷了!」母親立刻插腰反駁,顯然和老師抱持同樣看法。 「男孩子總是愛玩點。」父親一副別大驚小怪的樣子。 賽瑞斯連忙打圓場:「我會好好反省的,而且校地不大,打掃不會太累。」 兩人這才停下鬥嘴,繼續去做自己的事;賽瑞斯則是心虛的繼續低頭不語。 他下意識就把芒草的事情給瞞住,雖然不是只有園裡有芒草,但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謊話已經說出口了——不只這點,他對老師的說詞最後被誤會成是太貪玩,連不該進去的地方都進去了,而獲得較重的懲罰,對此他沒有半點不甘願。 畢竟在無法解開的謎團面前,誰都不敢開玩笑,而是得認真處理。 他能夠進到植物園大概算是奇蹟,知道所有植物都會發出聲音也是奇蹟,可是謎團沒解開,弄明白的部分又不能對誰說嘴來分擔分擔——叩一聲,他用力將頭往桌子撞,就這麼維持額頭貼在餐桌的姿勢許久。 夫妻兩人互看一眼,最後選擇不追問,母親將食物擺放到餐桌上,還特地用雀躍的聲音說今天有肉吃喔,父親則拿手握拳輕敲賽瑞斯的頭。 賽瑞斯無力地抬起頭,就見父母皆笑瞇瞇地等他開飯,他才坐直身子,同兩人雙手合十,低聲祝禱:「感謝大地的恩賜。」 語畢,便開始吃起盤子裡的食物,餐桌上安靜得有些尷尬,只剩下咀嚼的聲音及從收音機傳出的新聞。 新聞內容是最近最讓人擔心的問題,某處的植物園規模似乎又在一夜之間擴大,比原先測得的範圍多了幾平方公尺,對外侵蝕的速度雖不快,但還是讓專家擔心,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影響人類的生活,各地的觀測站也開始加強著手對植物園的範圍做調查,藉此確定這是短期還是長期問題…… 「這狀況持續了好久,如果是所有植物園都這樣,那問題會比想像的還嚴重呢。」母親咬下一口肉,有些擔憂地說著。 「如果真的變成『整個世界都是植物園』,那不只人類,連其他動物都不能生存。」父親則是就事論事,沒多少煩憂的感覺:「不過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大概也都不在了。」 「不能這樣說呀親愛的,這可是關係到我們的子嗣問題呢,對吧賽瑞斯?」 很認真在吃東西的賽瑞斯一滯,等吞下口中的食物後才回答:「不會有那一天的到來啦!絕對不會有!」 「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母親還是有點擔憂。 賽瑞斯張了張嘴,最後塞一大口食物進去、連同食物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嚥下。 植物園的植物們很喜歡人類,所以不會去侵害人類。這句話不管怎樣都說不出口,也不適合在此時說出口。 至少現在還不能。 ✿ ❀ ✿ 吃飽飯回到房裡,賽瑞斯從口袋中拿出老樣子偷渡出來的方糖,一丟給小精靈後對方立刻抱著糖打滾。 賽瑞斯把滿桌打滾的麻糬推到桌子的邊邊,拉了椅子坐下後掏出紙筆,打算要好好整理思緒,於是他提筆、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寫成條列式。 植物會說話。 植物園裡有人。 植物們知道童話裡的秘密。 他單手撐頭,思考了會兒後在第一項後面拉出個箭頭,標註「園裡似乎比較健談」。他可忘不了芒草們那時候有多熱情。 甩甩筆,接著又把第二項圈起來,在旁邊寫上一句小小的「不可侵犯的牆卻放人進去」並打個大問號,想了想最後還標上「席斯可能是大魔王,麻糬是他的小弟」。 弟這字剛寫完,他就轉頭看了眼還在歡脫嬉戲的小精靈,自己都覺得很好笑,隨即搖搖頭,把麻糬那句劃掉,順手把魔王改成怪人。 想起席斯,他沉默了下,對方是真的很古怪,看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但卻連最基本的童話都不知道,賽瑞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對方一定不會唱兒歌!下次見面的話帶個錄唱機給他聽算了。 念頭剛閃過,賽瑞斯連忙狠掐自己大腿,不會唱兒歌就不會唱,自己用得著這麼激動嗎……冷靜過後,將目光與筆同時移動到最後一項。 羽毛筆在上頭擱住不動,都滴了好大一滴墨下去,賽瑞斯這才不甘願地放下筆,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從這點上去衍伸出什麼。 不過算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唄,他可是行動派的。 唰地站起身,賽瑞斯連忙到窗台邊,打開窗戶讓晚上的涼風吹進房裡,「藤,在嗎?」 常春藤緩緩往窗邊聚集,老樣子沒有進到屋子裡。 懶得去理對方打死不進屋是什麼原因,賽瑞斯單刀直入地問:「你可以發出聲音對不對?」 短短半天的時間,就將徹底顛覆他從小到大所學習到的知識,更足以推翻教科書上的所有數據,既然都知道這些新資訊了,要是自己不主動出擊,藤一定不會自己跑來跟他坦白一切。 藤沒有動作,賽瑞斯把這個反應當作默認,嘴張張闔闔吐不出半句話,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要這樣耍我們?」 「其實不只是植物園裡的大家吧,就連你、或者外面的小草都知道,花朵真正消失的原因,還有植物園出現的契機吧?」賽瑞斯不想引來房外父母的注意而克制音量,卻壓不低突然竄起的無名火,也因此沒法放緩自己的呼吸。 胸口劇烈的起伏,憤怒的同時湧現的是更多難過,如果剛才他說的那些是不能對人類說出口的也就算了,但他不懂為什麼植物連「說話」這件事情都要欺騙。 剛才還能很冷靜的思考,然而一碰上藤這樣不冷不熱的反應就有氣,但他又不能對藤怎樣,最後只能無力又不甘的生悶氣。 常春藤依舊沒任何反應,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賽瑞斯整個人萎在坐在椅子上,將頭垂得很低,幾乎要碰到膝蓋,就在這時候某個沙沙的東西碰到他的手,他抬眼看過去,只見麻糬將方糖塞在他手裡,睜大眼睛看著他。 賽瑞斯靜靜地回望祂。 小精靈確定方糖不會從他手中掉出來後,飛到桌子那兒,抓起擱在上頭的紙筆就開始努力地開始寫,最後將比自己還大的紙拖到賽瑞斯的腳邊,拉著他的褲管要他看。 奇醜無比的字很難辨認,但賽瑞斯還是看一眼就看懂了。 向我許願 「……你不是只能取走人類的悲傷記憶嗎?還可以實現人的願望?」他的聲音有點哽咽。 麻糬用短短肥肥的手用力拍上胸膛,一副交給我就對了,滑稽的樣子讓賽瑞斯笑出來。 「我希望——唔!」在願望即將脫口的剎那,常春藤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衝進房裡,柔軟的莖用力纏繞住賽瑞斯的嘴,讓他無法出聲。 唔唔幾聲,賽瑞斯連忙比手畫腳表示自己不會繼續說下去,常春藤這才鬆開束縛,在房裡流連了會兒,最終還是沒有離開,而是開始纏繞在他身上。 小精靈癟著嘴,用力從賽瑞斯手中搶回方糖,繼續去桌上聞香。 賽瑞斯摸摸肩膀上的心型葉子,為什麼對方突然願意進家門也不去理會,逕自歪頭問:「不可以對小精靈許願嗎?」 常春藤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輕顫葉子,賽瑞斯還是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會後悔。 後悔什麼?怎樣後悔?他並沒有問出口,剛才的氣憤情緒倒也消去不少,雖然還是有點生氣,但比剛才冷靜許多了。 「不對麻糬許願也行,但是你要回答我的問題。」賽瑞斯扳起嚴肅的面孔,「一個就好,就算只回答我一個問題也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他是不知道植物內部會不會分位階還是等級,但是他知道能夠完整變出人的半身的藤,一定是比能夠充當守門人的荊棘們還要厲害的角色。 問題出口,常春藤沉默了很久,在這期間賽瑞斯也沒出聲,然後在一片寂靜中他似乎聽見了聲很輕很淡的嘆息,輕到他差點以為是錯覺。 雖還不晚,已經上升的月亮將月光灑進窗戶大開的房裡。他注意到今晚是月圓之夜。 下一秒,揉合著無奈與投降的中性聲音響起:「我帶你去找席斯提斯。」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