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01 |
「若是有小精靈違背命令到外面的世界,將會……」 輕柔的朗讀聲悄然停止,女人看著男孩熟睡的側臉露出笑容,闔上書本、替已熟睡的男孩掖好被角後便安靜地退出房間。 很快的整間房間只剩下孩子平穩的呼吸聲,房門外的縫隙從外由裡透著光,隱隱照出房內東西的擺設。 沒完全拉緊的窗簾微微透著光,夜空中的滿月很亮,讓沒開半盞燈的房間充斥淡淡的鵝黃光芒。 等牆上時鐘指針指到十一的時候,客廳的燈熄滅,大人們刻意放輕的說話聲也慢慢消失,整間屋子渲染出寂靜。 從屋子外牆攀爬到窗台的常春藤隨風微微晃動,啪、啪、啪——葉片一下又一下的輕拍窗戶,聲音沒大到會讓別間房的大人們聽見,不過對於才剛睡著的孩子已算得上相當程度的干擾。 唔唔兩聲,男孩揉著眼睛慢慢坐起身,就看見窗外的常春藤整個攀在窗戶上,葉子微微顫抖著,他眨眨眼睛讓自己清醒點,然後偷偷瞅了眼緊閉的房門。 很好,爸爸和媽媽沒注意到他半夜偷跑起床。 接著男孩輕聲下了床,赤裸著雙腳到窗邊開窗往外一看,窗台外的常春藤捲成一大圈,隱約可以看出莖葉正包裹著什麼。 男孩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團莖葉,而常春藤被他觸碰後便極為緩慢地舒展開來,露出它方才包住的小東西、並放置在窗台邊。 一個約莫雞蛋大小的胖胖小人躺在窗台上,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男孩驚訝地瞠大眼睛,看了小人好半晌後又抬眼看著把「東西」展示給他看就又要縮回牆邊的植物,壓低聲音問:「藤、等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被喚作「藤」的常春藤給他的回應是輕顫葉子,微微指向房內的書櫃,上頭的童書正好被敞開的窗戶照亮,在月光之下好不顯目。 男孩的動作停格一秒,先是不可置信的瞪著書櫃,再扭頭回瞪窗台邊不知道在呼呼大睡還是昏倒的小娃娃一眼,才用非常不確定的語氣開口:「這是會讓花開的小精靈?」 動了動心型的葉片,常春藤將所有藤蔓與葉子捲在一起,男孩哇了聲,然後咧開笑容,看著常春藤在約一分鐘內便成人的樣貌。這一直是他最喜歡的畫面。 說是人的樣貌,但看得出是人型的只有上半部,偏綠的肌膚上布滿小小的常春藤的莖與葉,此外還有如同刺青般、與葉片同色並爬滿面頰和脖子的墨綠圖騰;至於下半身則是由蔓莖與心型葉片纏擾在一起,沒有人型的腳。 基本不會踏入人類家中,即便化為人類外表也依舊如此的常春藤只是掛在窗台上,用爬滿蔓莖的手輕觸熟睡中的小精靈,然後看著男孩,點點頭,接著開口說話。 人類沒有辦法聽見植物的聲音,但大概能從未知的波動中理解其中的意思。 小男孩有點錯愕地問:「不能把祂拿給其他人看?爸爸媽媽也不行?」 藤輕搖搖頭,露出很淺很淡的笑容,將小精靈往孩子的方向推了幾公分。 「那、那祂可以讓你開花嗎?」 彎起嘴角,人型植物再一次地搖頭,動動嘴又說了一次話,接著爬回窗台外,慢慢變回植物的樣貌。 沒有再多要對方解釋什麼,男孩只是怔怔地看著常春藤好半晌,下一秒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慌亂的去翻箱倒櫃,找出媽媽替他洗乾淨的手帕蓋在精靈身上,怕祂著涼、小心翼翼地讓小精靈的位置移動幾公分,讓祂可以更加曬到月光、把被風吹得飛揚的窗簾綁好,不讓它打到小精靈。 最後偷偷溜出房間,降低音量不讓大人發現他現在這時候還醒著,克服萬難最後從廚房偷渡一小匙蜂蜜回來,放到小碟子上並擺在小精靈旁。 既然藤沒有跟他多說什麼注意事項,那麼只要做這些事情應該就會沒事了。 男孩突然打了個呵欠,半夜不睡覺讓他很累,在爬上床前他又多看了眼窗台,被月光照耀得像是要發亮的小精靈看起來很白,就像是軟綿綿的麻糬一樣。 然後他憶起聽了不下百遍的童話故事:故事的結尾提到小精靈不能離開花園以外的地方,否則將會獲得一切並失去一切。 他不知道獲得一切並失去一切的意思是指什麼,不過藤要他好好照顧小精靈,並且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所以,只要把小精靈藏好、不被任何人發現就會沒事了吧……? ✿ ❀ ✿ 「今天要蜂蜜還是方糖?」 很早就起床的少年一邊打理自己,一邊問書桌上打滾的小娃娃早餐內容,後者翻滾到一半停下,歪過頭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看那個才剛把問題拋出來,就因為發現袖子上有線頭而開始和線頭奮鬥的人,然後咿咿啊啊了幾聲。 少年看來相當年輕,約莫才十六、十七歲,聽見小精靈亂七八糟的回應後露出和年齡相仿的燦爛笑容,將好不容易剪下的線頭丟到小垃圾桶裡,在從抽屜拿出一張白紙和一支非常小的羽毛筆,放到小精靈的面前。 「記得字怎麼寫嗎?」 小精靈用力點頭,雙手抱住羽毛筆後極為緩慢,一筆一劃寫下歪七扭八的字,旁邊還很努力畫了個同樣歪七扭八的愛心。 少年輕戳了下小精靈的臉頰:「我知道了,在角落等我,別出來,不然不給方糖。」 被威脅的小精靈張口就要咬對方手指,好在少年手收得快,故意板著臉低聲咕噥句臭麻糬,這才踏出房間。 踏過磁磚製的地板,少年裸著腳走到廚房,挽起長髮的女人正將餐具放到餐桌上,幾個空盤和刀叉、裝滿開水的杯子,除了開水外沒半點食物。 女人一見到他就露出笑容,笑起來的感覺很像方才的少年,「今天好像比平常早起,昨晚沒睡好嗎,賽瑞斯?」 被稱作賽瑞斯的少年搖頭,前去幫對方將餐具放到正確的位子上,「因為今天學校要帶我們進森林裡,很期待才會早起;媽媽才是,今天準備早餐的時間好像比較早?」 美麗的女性又笑了笑,解釋因為昨天爸爸出差,床太空了睡不慣,賽瑞斯一聽立刻揶揄媽媽和爸爸又在放閃了,接著在自家母親因害羞而朝他扔盤子之前逃竄到玄關,一把拉開大門。 常春藤捲著一些水果和蔬菜,見到賽瑞斯後便將東西朝他懷裡塞。 「謝啦,藤。」抱著滿滿食物的青少年努力空出一隻手摸了幾下愛心形狀的葉子,表達感激。 人們不需要耕作,食物來源是由每一家常駐在外的植物從附近帶來——由附近的植物主動提供,像是水果或些許將要淘汰換新的葉子——就像友好的鄰居會互相贈食一樣,作為交換,人類會替受傷或生病的植物看並且給予治療。 而作為這家人的常駐植物,藤,給他的回應是輕抖葉片,然後緩慢地移動到牆邊,繼續一動也不動的曬清晨的暖陽。 賽瑞斯將門輕關上,看著手中滿滿的新鮮食材,有點感慨。 現今是愛麗絲一千三百七十年,人類與植物的比例約是三比七,整個世界幾乎被綠色植物佔滿,在這龐大的數量之下居然沒有任何一朵花。 並不是指世上沒有開花植物,而是開花植物不再開花,就連結果也毋須經過開花程序,明明教科書上提到在過去的時代中,植物要結果前都得經過開花這道步驟,市面上也會賣關於花圖鑑的小冊子,但是卻已經看不到任何花朵。 如果現在的植物們還會開花,藤應該也會開出漂亮的花朵吧。有點可惜地這樣想著,賽瑞斯強打起精神,對正在擦手走到客廳來看的母親露出笑容:「藤把早餐送來了,有蘋果喔,打成果汁喝怎麼樣?」 媽媽唉呀了聲,驚喜的接過紅潤飽滿的果實,很開心地說這一定會是非常好喝的果汁,說完就進到廚房去張羅果汁。 賽瑞斯捧著餘下的食材,慢慢跟著進到廚房去將早餐要吃的量分裝到盤子中,再把剩下的放進大碗裡,封起來放到冰箱中,留下來當午餐或晚餐。 在動作的同時,他用身體擋住自己的行動,偷偷從糖罐中拿出半顆方糖,用紙巾包好後準備塞進口袋。 「果汁打好囉!」女人愉悅的聲音切入他的動作,賽瑞斯用力將東西塞進口袋後立刻回過頭,女人舉起一壺摻了點水和蜂蜜的蘋果汁,笑笑地問他反應幹嘛這麼大,快來吃早餐吧。 面對那張笑臉,賽瑞斯也反射性笑了,隨口說句沒什麼就擠到餐桌,和媽媽面對面坐下,兩人有默契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低聲祝禱:「感謝大地的恩賜。」 接著便說說笑笑的開始進食。 ✿ ❀ ✿ 由於人口稀少,每間學校就算包含老師,人數通常也不滿百,因此很容易認識學校裡的每一個人。 為了更加認識這世上的主要族群,不管有無興趣,學校方面都會要求學生懂得一定的植物相關知識,也會定期帶學生進到「森林」去做實地調查。 所謂的森林並不是一般情況下的森林,而是森林深處、被層層荊棘環繞的禁止區域,在外頭研究這塊植物不願給人類踏入的領地。 每個區域或多或少會有這樣的地方,完全不接納人類,在那片領地之中沒任何動物,只有植物這個生命體的存在,因此獲得了「植物園」這個稱呼。 當然,人類不會強硬地去闖,但會對植物園外的植物做研究,植物們似乎知道裡頭的情況,但毫無例外的從不透露出半點消息,充當城牆的荊棘也不會回應他們的任何問題。 「雖然大家都去過很多次了,但那裡畢竟是不歡迎人類的地方,所以大家要小心、別跑到『植物園』裡,至於外面想繞幾圈就繞幾圈,記得回來集合就好!」 出發前,老師在隊伍前方警告大家,不過由於大家都去過了,再加上到了知道分寸的年紀,警告的內容很隨意,幾乎可以算是個例行公事罷了。 實際上要不小心進到植物園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除了外頭的植物們會提醒,充滿刺的荊棘也會警告、甚至攻擊要硬闖的人,因此這趟校外教學其實沒什麼危險性。 加上帶頭的老師,整個隊伍只有十多來人,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還會和路邊沒任何花朵的夾竹桃打招呼,夾竹桃動了動莖葉,離眾人行走道路遠一點。 夾竹桃帶有毒,而且是足以讓成年人致死的毒素,這樣自動後退的舉動相當貼心,幾個人友好的對它笑笑,又繼續聊著天往目的地行走。 「賽瑞斯,你今天很安靜耶。」同學搭上賽瑞斯的肩膀,歪過頭問:「怎麼了嗎?」 「沒什麼事,只是我一直很期待去植物園,滿腦子除了植物園外什麼都裝不下。」賽瑞斯衝著同學微笑,後者笑著說你真的很愛植物,明明都去過這麼多次了還那麼興奮云云,就轉去找其他人聊天。 賽瑞斯偷偷捏了把冷汗。 口袋中有什麼東西在扭來扭去,讓他緊張地把手放進口袋裡安撫一下今早突然吵著要跟來的小精靈。 明明是不能讓大家發現的存在,明明至今為止都很乖待在他房裡、沒打算出來過,這次出門前卻散發出「就算不帶我出來我也會自己去植物園,所以你還是帶我出門吧我會乖乖聽話」的氣勢。 搞什麼嘛臭麻糬。在心中暗罵,總算感覺口袋中的傢伙安分了點,賽瑞斯這才把手抽出來,像個沒事人般加入周圍的人聊的話題,藉此消除些不自然。 現在討論的話題剛好是關於小時候聽的童話故事。 「最有名的就是關於那三則故事吧?被譽為童話鐵三角的《花園》、《森林野餐》和《愛麗絲的第三朵花》,我小時候很喜歡《花園》,好想親眼看看那些小精靈!」 「那些都是假的啦,不然歷史上應該會有相關紀載;只有你這種小女生才會相信、哈哈哈——唉呦幹嘛打我!」某人抱住頭哀號。 說想要看小精靈的女孩子鼓起臉,瞪大眼睛不說話。 「不過也有可能都是真的,只是被改編成童話而已。」賽瑞斯聳肩說道,此話一出,旁邊幾雙眼睛刷刷刷地看過來,隨即有人驚愕的問你居然也相信這些?下一秒就被剛才巴人的女生踩一腳。 頂著眾人的目光,賽瑞斯搔搔臉頰有點尷尬,「因為《森林野餐》說人進到森林深處就不會再出現,森林深處很明顯指的就是植物園吧,這就表示童話也不是全無可信度。」而且小精靈也是真實存在的。他在心底補充。 「說得真有道理耶賽瑞斯,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樣,那關於花的傳說大概也都是真的了吧。」某個人邊走邊伸懶腰。 「什麼傳說?」 「除了童話以外沒聽過有關花的事情啊!」 幾個人吱吱喳喳,剛才發言的人則擺手要大家安靜點,「原來你們都沒聽過喔?那就聽我說吧。」他清了清喉嚨。 「被大家美稱為鐵三角的那三則童話,分別代表著花朵的起源、終結與重生,所以只要能夠破解童話中所埋藏的隱喻,就能夠知道花朵消失的真正原因,更可以找到讓它們回到世界上的方法。」 眾人目瞪口呆,好一會兒現場只剩下走路和森林裡原先會有的聲音,沒半點人聲,過了很久後才有人支吾著開口:「……這算什麼,簡直就像小孩子的夢話。」 「就算你這麼說,還不是動搖了。」有人不屑的反駁,「就算聽起來只是天馬行空的夢話,還是會讓人很心動啊。」 因為大家都是活在這個綠色的世界,會對植物傾心是理所當然的,就算只是一點點可能性也會想去嘗試。 第一次聽到這個資訊的賽瑞斯呼出一口氣:「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想去研究看看有沒有讓花回來的辦法。」 「咦——真的假的啊賽瑞斯?我剛才說的只是從別的地方聽來的故事耶,就、就像所謂的都市傳說一樣!」方才告訴大家傳說的人有點著急的澄清,畢竟誰都知道賽瑞斯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去研究一下又不會怎麼樣,說穿了不過是多看幾遍童話,就當回到小時候而已。」他笑笑地說。 「聽來真讓人想替你加油啊賽瑞斯,想不到你這麼有童心。」走在最前方的老師回過頭,笑著對他們說道,被點名的人露出傻笑來混過去,手不自覺的摸進口袋。 小小熱熱的東西碰觸他的手指,要他放心。 周遭的樹葉隨風沙沙擺動,像是在說著什麼,又像是想要加入話題,但沙沙聲太過雜亂無章、讓人無法分辨。 某個同學從隊伍後方鑽到隊伍前,踩著老師的影子偏頭問:「老師,你覺得童話裡說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嗎?」 老師頭也不回的說:「那些故事應該是半真半假:既然會選擇用小孩子都能理解的『童話』流傳下來,就一定會有它的真實性……不過這些事情怎樣都好。」他停下腳步,抬頭看高度大約有十公尺的大片荊棘圍牆。 「現在最重要的是認真去研究植物園,小鬼們!」 TBC 常春藤花語:友誼、情感 夾竹桃花語:謹慎、危險 |